时月白变得比之前更强了。
女巫暗暗心惊,竭力不让心底溢出的惊慌流露在面上。
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时月白的实力如何,从要对她逢场作戏玩弄陷阱来勉强逃命,到跟队友配合着三对一才能杀死她,再到后来能一对一与她正面相搏,胜率从三成,到五成,再到七成——直到现在,无数的未来分支里她竟看不及自己胜利的可能。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愤怒的吼叫着,美丽的面庞上青筋暴起,一层浓浓的黑色笼罩着她的眉眼,显出不似人类的狰狞。
这意味着boss要二段变身(bu)了。
时月白和另一个自己一鼓作气,趁着女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齐扑了上去,野兽般疯狂地将这具身躯撕碎。
顺便,你也在想我想的事情吗?
三秒前的时月白一边一口咬断女人的喉咙,一边在意识里询问着三秒后的自己。
三秒后的时月白闪躲开女人嘴里喷出的剧毒的黑血,折身如刀挥下,女人从身体内部发出凄厉的尖叫声,身体刹那便被拦腰斩做两半,断口处冒出滚滚浓烟,散发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臭味。
是的,我也在想同样的事。
他无声回答了三秒前的自己,粘稠夜色所化的身躯灵巧地变幻着形状,接连扯断攻击他的黑烟。女巫的上半身与下半身的断口处分别被有若实质的烟气裹挟,像是两头不伦不类的怪物。
一头生着人类的上半身,颈骨断裂喉咙大开耷拉下的头颅喷洒出乌黑的血液,面庞残存着愤怒恶毒的神情,叫人只是看上一眼都感觉心里发寒,仿佛被那双无神冰冷的眼睛诅咒了一般。
另一头则生了人类的下半身,两条骨骼碎裂又重组过的腿步态怪异而扭曲,像在时刻跳着可怖的舞蹈,黑烟翻滚的伤痕断口像深不见底的深渊,贪婪地将附近的一切生机吞噬。
一人一个。
时月白欣然与自己达成了分工协议,分别对上了一头怪物。占有了上半身的怪物喷吐着利箭般的毒血,占有着下半身的怪物舞步怪诞,空间为之颠倒错乱。
上一秒还是“上”的地方,下一秒就被它践踏在脚下。
一分为二的断口宛如两张合不拢的嘴巴,不时从喉咙深处发出尖锐怪异的吼叫,每当一声吼叫从“嘴”里迸发,整个世界都战栗着停顿一瞬。
敏锐的战斗反射足以让时月白在时间停顿的刹那调整到难以被攻击的防御姿势,但他——以及另一个他都感知到,他们之间短暂的三秒时间差正在被一瞬又一瞬的停滞吞噬。
女巫这个以前被他们认为是时间暂停的二段boss技能,现在看来,不如说是时间吞噬更为贴切。
只有女巫可以在被吞噬的时间里自由行动,而若非他与另一个自己共同对敌,甚至都觉察不到自己失去了一小段时间。
剩下一秒不到,最多还能抗两次时间吞噬。
时月白计算着残余的时间差,此时他们的时间差已经近到思维近乎同步,只消指针再往前走那么小小一格,他们就会在时间的挤压下自然融为一体。
不影响副本通关,女巫不管怎么样都得死,但时间差维持不住回归老打法的话还得重开再来,时月白的强迫症一点也不喜欢因为计划失败重刷。
他们扬起了尾巴,两条又粗又长钢鞭一样的毛尾巴重重抽在烟气翻滚的“嘴”上,硬生生把酝酿好的吼叫给抽了回去。与此同时尖牙利爪寒光闪烁间,人类断裂的躯体被撕扯成无数碎片。
意识深处金色的竖瞳幽幽睁开,许琪存在他这里的一点火星在眼底亮起,噼啪一闪烈火熊熊,每块碎肉都比掉进了火锅蘸料里更均匀地被火焰包裹,眨眼间烧得只剩下一缕烟气,逃也似的钻进更巨大翻滚着的黑烟里。
失去了人类躯壳的形状,时月白眼前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虫蚁嗡鸣声响彻的烟云黑沉。
最后一丝碎肉被火焰烧去,细小的火苗在空气里挣扎扑腾了两下,倏然寂灭。
疯狂而亵渎的虚空之海,在黑云深处显出一角。
……
许琪若有所觉地虎躯一震,啊啊啊叫着狂拍起正在给电灯泡(并不是)充电的诺亚,硬生生把诺亚拍得手抖炸了个灯泡。
“快快快快!老大开三段了!加快速度!”他说着火焰从心口处烧至全身,身躯随着火焰蔓延膨胀到两米有余,浓烈的硫磺味和他的唉声叹气一起向四面八方扩散。
“上次还用了三分钟的!老大你这么快我们来不及的啊!救救孩子!救救孩子!”
诺亚随手把自己炸了的灯泡补上,退了半步远离许琪这个衣服毁灭机,在他看来许琪可没有什么需要救的,嘴里嗷嗷叫得凄惨,实际拿黑暗里的怪物当柴火烧得不要太开心。
毕竟炎魔这种存在本来就是烧得越多就越强,所有死在他火焰里的生命都会被收集进他的心脏之中,成为那颗熔炉永不熄灭的燃料。
不过也的确要加快点速度了,时月白推到二段只用了上次一半的时间的话,往后到通关的进程只会更快。
诺亚手腕一翻,召唤出他长满绿叶的法杖。
“light。(光明啊,降临于此吧)”
……
骤然照亮了半个黑夜的光亮令与时月白对峙的黑烟不得不分神,生吃下祂一记时间吞噬的时月白抓住时机,将从虚空之海里探出的扭曲触须尽数咬断。
失去了虚空之海这个充电桩供能,黑烟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时月白打过很多很多遍这个副本,两个自己一起围殴更是闭眼都能通关,真正的战场在于抹消了那片黑烟之后。
从杀死女巫到副本结算大概是零点一秒。
从副本结算到玩家完全脱离世界又需要零点二秒左右。
而从玩家脱离世界到世界重置,又会有零点一秒不到的短暂空白。
——时月白记录自己打过的每一个副本的全部信息,哪怕是副本通关后只等着回家的安全时刻,他也有着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精确记录。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上呢。
比如……
现在。
时月白看着最后一缕黑烟消散,三秒前……好吧,现在是距离他只有零点五秒前的世界被一股庞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锁定在了女巫宣告死亡的刹那。
副本通关,开始副本结算了。
零点五秒前的另一个自己从怪物变回了人类的形态,因为兽性的退却与理性的回归而对嘴里咬过乱七八糟东西的腥臭味露出嫌弃的表情——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个表情来推断嘴里的味道到底有多恶心,对方的身影便倏然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毕竟全程只有零点几秒嘛,他能看到这么多已经是视力出众了。
他还剩下零点一秒不到的时间,停留在这个还没来得及重置的世界。此刻女巫刚死虚弱不堪,轻轻咬一口就会拖着全世界一起毁灭。
女巫的灵魂散发出了恐惧的气息。
她“看到”了——所有的命运支流突然汇聚成了唯一确定的“未来”,毁灭将至的强烈恐惧如同明晃晃的道标,为猎食者指明了她的所在。
灿金色的兽瞳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庞大的身躯扩散到极限,如囚笼将整个世界封锁其中。
那如蜂蜜般甜美的金色里,翻涌起疯狂而快乐的残忍杀意,在女巫从未有过的、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恐惧尖叫声中,带着她——带着这个早已无可救药的世界,一同扑进虚空之海尚未完全合拢的孔洞之中。
【你疯了吗——————!!!!!!】
【我们都会毁灭的!!!不是死掉!!!!会消失……会彻底消失的!!!!】
【不!!!!不——————!!!!!!】
整个世界在黑色恶兽的撕咬下垂死挣扎,明明已经被侵蚀得快要跟虚空之海同化,玩家救了多少遍都一心向着毁灭跑,却在毁灭之前回光返照般的,拼命想要爬出身后亵渎混乱的深渊。
【不可以哦。】
粘稠流淌的夜色纠缠住了它。
嗅闻着世界终末而来的邪神虎视眈眈。
恶兽撕碎了它的外壳,像小孩子砸烂玩具一样,发出快乐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它不可挽回地被虚空之海淹没。
【另外,只有你会消失。】
被虚空之海从自己污染到“时月白”这个存在的本质之前,早已扭曲到无可名状的怪物哼着愉快的小调,把自己炸了周围贪吃凑过来的邪神们一脸血。
他所代表的“零点五秒后”的世界线,随着他的死亡而彻底湮灭。但他所在的这条“零点五秒前”的世界线,时月白刚刚完成副本结算,在现实世界睁开眼睛。
灵魂深处无时不刻躁动着的杀戮欲望消失了。
凯西猫倒是没一起消失,但没有了那种分去他一半灵魂的割裂感,他们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更加符合“灵魂半身”的定义。
就是,如果他不幸在哪个副本里翻车了,只要他和凯西猫任意一个能苟住,他们就都不会死。
总结下来就是——他和另一个自己的“我有一个小想法”大半成功了。
魔女诅咒没有完全解除,但对他的影响已经压到了最低,残留下来的一点无伤大雅,当个检测器用的话,说不定到他死之前的哪一天,还能从徐饮棠那里得到“真爱之吻”的惊喜。
至于是女巫没死透,还是那个世界苟住了一丝生机,就找个机会联系莫夫莫夫帮忙打听一下好了,付出足够的祭品再加上莫夫莫夫的面子,应该能请动他背后那位“神明大人”。
毕竟莫夫莫夫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当初也是他自己找乐子好好地对人家无辜boss照脸抡魅惑,结果一击即中一见钟情一秒上垒都是自作自受,达成了游戏里前无古人后估计也无来者的“邪神的新娘”成就。
啧啧啧。
啧啧啧啧。
啊?你说诺亚?
如果你也本体庞大位格过高,搞得跟自己的新娘百八十年才能通过投影见一面(时间不超过一分钟),你自然也不会介意你的新娘玩一玩小蚂蚁打发时间,何况那只蚂蚁对你的新娘毫无杂念,满脑子只有怎么梳毛理毛柔顺毛发,倘若你那毛绒绒千百倍的投影降临,立刻就会对你“移情别恋”。
……
当时月白挑选着哪些库存适合给莫夫莫夫当贿赂的时候,沉入虚空之海深处的世界残骸之上,生出了绒绒的细小触须。
不…不想消失……活下去……活活活活下去……
活活活活活……活下去……
仅有的执念吞噬着世界的残骸,遵循着生命诞生最基础的本能,将注意力投向周围更“具体”的存在。
吃……饿……
细小一团的触须,咬下了某只恶兽自爆残留下来的,鲜美的血肉。
触须改变着形态,笨拙地模仿出肉块的样子,很快肉块上又到处长满触须,像满是红色蛆虫的腐肉。
还不够……更多……要更多……
祂身上散发出了对虚空之海老住户们极不友好的气息——新生、成长、进化,偏又无比适应地将本源扎根于此,令祂们既无法杀死祂,又被祂恶心得无从下口。
于是祂们有志一同地挑了个能触及到最远的世界,把这到处喊饿到处啃,弄得海水都臭烘烘的家伙踢了出去。
臭熊孩子可别回来了!
而那奇形怪状没个样子的一团,“啪叽”掉在了一具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尸体上,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换了个地方,先吧唧吧唧把眼前的饭饭吃了个干净。
糖糖……徐饮棠……
糖要慢慢饮……这样一辈子就都是甜甜的了……
残存在尸体里的记忆反馈来祂听不懂的声音,那种饱含爱意的情绪,让祂难受得触须颤抖。
藏起来……
要藏起来……
祂懵懂地跟从着本源最深处存活的执念,给自己披上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模仿那具尸体形态的皮囊,发出像是尖叫,又像是啼哭的声音。
女人被这声音吸引了过来,她惊喜地抱起了地上的孩童,神情恍惚迷离地笑着。疯狂让她看不清怀里的孩子因为掌握不好拟态的模样,一时裸/露出肌肉血管,一时又白骨外露,触须在他身上到处乱爬,诡异的模样比恐怖片还恐怖片。
“糖糖……妈妈的乖糖糖……”
……
“啊。”徐饮棠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甜甜紧张地看着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徐饮棠摇摇头,露出个有些微妙的笑容,“我只是突然知道,今天好像是我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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