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
至少对于徐饮棠的幼崽们来说, “父亲”的概念就是没有概念。
最最多也不过是徐二宝能勉勉强强回忆起那么一点点被戴伊斯投影碰触时那种几近融化其中的依恋与恐惧,却也无法将其真正与“父亲”这个称呼对等。
它们的世界只有妈妈——温柔的、慈爱的, 只要它们乖乖听话, 就永远不会抛弃它们的妈妈。
所以当妈妈从肚子里掏出了血红色的、还在不断跳动的肉块喂到它们嘴边时,虽然某种潜藏于身体最深处的本能让它们抗拒恐慌,只是嗅闻到那股气味都感觉从灵魂深处涌起无法控制的臣服与战栗, 它们还是乖顺地舔舐着从妈妈指缝间滴落的粘稠鲜血,笨拙艰难地咀嚼吞咽下那还在挣动的肉块。
初入口时是如坠冰窖般的刺骨寒冷, 很快又变成了被火焰焚烧着的剧烈疼痛, 仿佛身体里爬满了虫子蜘蛛把血管拆散又编织成网, 幼崽们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哭叫声,被口中的血肉呛咳着呜咽呻/吟, 仿佛吞下的是火焰是毒/药,是绝对不可碰触的亵渎与禁忌。
“乖哦, 不疼不疼……”
徐饮棠耐心地抱着难受得打滚的徐二宝柔声安抚, 将自己置身于徐小乖胡乱挥舞的粗壮触手之下,他的影子扭曲成没有半分人形不断变化的诡异形状,蝴蝶垂死的哀鸣在其中回响, 犹如一座瘟疫蔓延灾厄横行的将死之城。
幼崽们哭得凄惨,但徐饮棠并不担心它们的情况, 作为母亲的本能让他对自己的幼崽了如指掌,何况他喂食的血肉分量非常谨慎, 幼崽们的哭叫更多是因为他这个“妈妈”在身边所带来的软弱——他并不讨厌这种软弱, 甚至可以说他喜欢这个。
等到熬过了最初的痛苦之后, 幼崽们就开始慢慢品味出血肉碎块的滋味了。那是它们未曾品尝过也无法形容的, 与之前吃过所有食物都截然不同的奇异美味, 在疼痛后化为了有如实质一般的强大力量。
它们的身体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变得更加强壮, 它们内在的神秘脱胎换骨般蓬勃生长,呢喃诅咒般的余味在它们意识深处回响吟唱,描述着以幼崽们先天不足的孱弱资质本应永远无法碰触的神秘边界。
因庞大到无法理解的力量而恐惧,也同样因为庞大到无法理解的力量而贪婪。
更多……
想要更多……
妈妈、妈妈……
饿饿……饭饭……
徐饮棠听到了幼崽们嗷嗷待哺的乞食声,有些怀念地笑起来。
自从幼崽们长大一些能自己觅食之后,他已经很久没听见幼崽们这样的声音了,尖锐空灵的嘶鸣将人类婴孩稚嫩的啼哭声模仿得惟妙惟肖,惹人怜爱。
“不要急,都有、都有的……好孩子……”
他温柔地夸奖着,撕扯开破损的皮肤,切割下更多的“子宫”喂给它们。
这血腥惊悚的画面即使在恐怖片里都要划分到重口区,看得卡玛佐兹脸色发青,她紧紧攥着怀里的人头逼迫出更多黑色烟雾,将自己与徐饮棠分隔出一道安全线。
她能感知到徐饮棠正处于极其不稳定的时期,虚空之海的气息在他身上时而高涨时而衰弱,微妙的平衡令她不敢轻举妄动。
目前来看徐饮棠还保持着比较多的清醒,一旦贸然攻击迫使徐饮棠为了自保主动堕入虚空之海那一边,被邪神气息污染堕落的怪物加上三个连带疯狂的邪神幼崽,即使她也得做好动用复活道具的准备了。
而随着幼崽将月光汇聚的“子宫”碎块分食,徐饮棠身上攀爬着的那些违和亵渎的红色斑纹开始消退,如同海水退潮般流淌向他的下腹,聚集起力量一遍又一遍修补着被他切下又被幼崽们吞噬消化的部分。
当斑纹退到胸口的位置,那种身体涨得快炸开的感觉已经舒缓了许多,徐饮棠开始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轻盈与安宁。
“人类”的气息重新回到他身上。
他摸着正在快速愈合的下腹,游离飘忽的理智也一点点全部回笼。
“好了。”徐饮棠把伤口彻底合拢前掏出来的最后一点肉块三等分喂给三个崽,点了点徐二宝嘴里嚼着还眼巴巴不停讨食的小脑袋,“今天只有这么多,不能再吃了。”
刚在副本里闹了这么一通,边上卡玛佐兹也好赛伦斯也好一大堆外人看着,又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收尾,再怎么想吃也要等到从副本里出去再吃。
所有的崽崽都知道,妈妈说不能吃就是真的不能再吃了。
徐二宝失落地含着嘴里中的肉块,有些不舍得往下咽,眼珠转了转又哼哼唧唧地爬到徐饮棠身上,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舐起徐饮棠身上的血迹,试图多混两口边角料甜甜嘴。
徐饮棠也没有阻止它,眯着眼观察自己下腹上的纹路残留情况,最开始只有拳头大小的纹路经过一轮疯狂增殖又缩减阵地,现在牢牢占据了他的整个下腹部,血红色的花纹蜿蜒繁复,碰触时能感觉到微微的热度和无序的跳动,像一个血肉编织的口袋,贮存满徐饮棠还不能消化的月光。
当他尝试想要动用这里面的力量,花纹便被激活一般在他的血肉里蠕动生长,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自己属于“人”的部分一点点被抽离,意识恍惚认知扭曲,仿佛身体与灵魂正在被侵蚀改造成某种被“子宫”所支配的怪物。
下一秒徐饮棠就及时中止了这个危险的进程,让那些他支配不了的力量重新安静下来。
他没有忽略自己的意识里静静观想着一轮血月的模样,如同直接从遥远无垠的虚空之海倒映而下神明的幻影,可他却又分明清晰地感知到,那是已经被他所吞吃入腹的,可以被他掌控的力量。
只不过还不是现在,此刻这些力量仅仅因为无法一下子将他反噬侵蚀而暂且休眠,他还要变得更强、更强一些,他的幼崽也要变得更加强壮,他们才有资格将这神明的血肉彻底吞噬。
——耐心点。
徐饮棠轻轻呼出一口气,再次抬起眼眸时自然地挂上了跟平时一般无二的温和微笑,看向站在不远处神色凝重的卡玛佐兹,“抱歉,刚才稍微解决了点个人问题。”
他随意地解释着:“我的异化总是不那么稳定,不得不定期进行一些……人工干预。”
徐饮棠的语气轻描淡写,卡玛佐兹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状态。她倒是不担心徐饮棠理智掉多了陷入疯狂之类的,那种常规操作很好解决,但被邪神气息污染本质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必须趁早解决隐患。
还好徐饮棠的眼神清明表情正常,下腹的花纹虽然透出混乱亵渎的气息但也没有到危险的程度。卡玛佐兹亲眼看到了徐饮棠给幼崽喂食血肉的全过程,猜测他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分散了虚空之海对灵魂的污染伤害。
毕竟虚空之海那地方是邪神们的老巢,而不管徐饮棠的幼崽是哪个邪神的种都绝对自带污染抗性,看样子估计还觉得味道不错,多吃点指不定强身健体。
本体藏在影子里和梦境里的两个崽卡玛佐兹没法准确感应,可徐小乖那吃完几块肉痛苦嚎叫一段时间直接涨涨涨的体型瞎子都能看出变化。
——刚见到那会儿这个崽平铺开还只有一个房间那么大,现在她都得仰望那一坨纠缠蠕动的触手小山,目测体积都快赶超旁边那栋二层小别墅了。
更不要提触手上新长出来的那些眼球形状的圆形花纹,随着触手晃动变幻出愤怒痛苦绝望等等情绪,立刻把本就很有冲击力的外形杀伤力增加好几个阶梯,卡玛佐兹想要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的是这样的徐小乖,怎么也得接受个理智检定三连。
“这样啊……”卡玛佐兹扯扯嘴角,她看得见徐饮棠手边一直没有放下的电锯,那明晃晃就是谈不拢直接开打的危险预告。
卡玛佐兹想打吗?
肯定是不想的。
徐饮棠又不是刚进副本那个脑子不清不楚嘴里不干不净的脑残队友,这么一个长得漂亮脾气柔和说话好听的大美人,兼之跟小青关系好还愿意给她打助攻,在没有被虚空之海污染的前提下,卡玛佐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的理由。
卡玛佐兹收拢起双翅耸耸肩,夸张地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对徐饮棠翻了个埋怨又娇媚的白眼,“我还以为你被虚空之海给侵蚀了呢,那种怪物难打得要命还自带精神污染。下次你要是再这样多少提前给个预警,看看,都把我们小青给吓晕了,还浪费他一瓶万能药。”
给出警戒原因,表明友好态度,把小青这个缓冲地带放到中间,僵硬凝滞的气氛立刻就被盘活了。
徐饮棠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卡玛佐兹摆摆手,“算了,能一次把boss解决也是好事,不然二段狂化一出来,怎么都得折腾到天亮。”
她指了指地上只剩下点大理石碎块的残骸,刚才徐小乖把这东西啃到一半的时候怪物明显出现了二段狂化变身的征兆,她怀里的人头也是在那时候消耗得破破烂烂。
卡玛佐兹可以使用人头作为媒介制造环境施展诅咒,但凡被人头里冒出的黑烟沾染的东西都会被拉入幻觉煽动情绪,同时因诅咒而虚弱脱力生命力缓慢流失。早在广场上恶魔雕像出现开始镇子上的人就陷入了她营造出的幻觉之中,才会那么容易在疲惫虚弱之中陷入对徐饮棠疯狂的信仰之中。
这个技能非常好用,唯一的缺憾就是人头是消耗品,诅咒的对象越强大制造的幻觉越违和消耗就越大,为了压制雕像里怪物的二段狂化变身,卡玛佐兹不得不忍痛用掉了一个完整强大刚入手的新鲜人头。
——特别特别新鲜,从那个试图对她动手动脚的傻逼队友脖子上切下来不超过72小时,本来还想带回去好好处理一下,那样会更耐用的。
唉。
卡玛佐兹把已经掉光皮肉只剩骨头的骷髅丢到边上,安慰自己一个人头换一个至少te结局的c级副本不亏,还在这个副本里跟小青培养了感情,算算还是赚的。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后,卡玛佐兹恢复了精神,把捂着脑袋刚醒过来还迷糊着的小青打横抱起,询问徐饮棠:“接下来呢?”
徐饮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按计划的来啊。”
除了他从孩子他爸那讨了点营养费回来之外,事情的进展跟他们的原定计划没有任何出入,那自然还是计划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任何修改的必要。
于是在无穷无尽噩梦里疲于奔命的镇民们突然感受到剧烈的失重感,从几千米的高空坠落般窒息寒冷浑身无力,猛地砸进身体的剧痛抽搐中抖落满身大理石粉末,劫后余生般后怕恐惧地喘着粗气。
他们回来了?
镇民们面面相觑,看着周围怀疑这是不是又一场新的噩梦,直到他们看见蝴蝶的翅翼在黑暗中亮起,引领他们的目光看向徐饮棠,那道身影似乎比方才更加圣洁遥远不可触及,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弯下膝盖,虔诚而发自内心地顶礼膜拜。
他是神明?亦或者恶魔?
此刻所有的事情都无所谓了。
他们只是泪流满面地跪拜着将他们从梦魇恐惧中解脱出的光明所在,哪怕这光明便是黑暗本身。
“恶魔诅咒的缘由,汝等已然知晓。”
他们听到神明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灵魂深处,每个人小心隐藏起的污浊心思。
“此为汝等之罪孽,需以忏悔与善行偿还。”
“将他们的身躯安葬,将不应有的暴行废除,让世间的愚昧知晓智慧的存在。恶魔将注视着一切——直到罪孽清偿,再无恩怨。”
那些扭曲的人形塑像上亮起了柔和温暖的白光,镇民们恍惚看见那光亮之中雕像身上惨白粗糙的石头外壳碎裂,“他们”站起身,解开手腕上的绳索,摘下头上的头罩,那是面目如生神情平和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微笑着走向光明。
那高洁而冰冷的神明微笑着张开了双手,如同牵引着那些灵魂前往天堂的方向。
“安娜!”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叫喊,老多林目眦欲裂地看着那些灵魂,看到了女儿熟悉的身影。
安娜向他微笑,告别般轻轻挥手,而后提起裙摆像一阵风一只蝴蝶那般,轻盈地远去。
老多林怔怔地看着女儿消失的方向,一边止不住地流着泪呢喃着道歉的话语,一边又狼狈不堪地拼命让自己笑起来,用力挥了挥手。
走在雕像最后的是赛伦斯。
她仍然保持着恶魔雕像的模样,以山羊冰冷的兽瞳注视着每一个惶惶茫然的镇民,喉咙里发出咆哮般的吼叫。
“我会看着你们!”
“永远!永远看着你们!”
吼完之后,赛伦斯神清气爽地转过身,大步走向那道气息牵引着的方向——她已经看见站在出入口另一边的余空游对她招手,那后面会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赛伦斯镇的过去被她抛在了身后,她知道那些镇民会因为她最后的话语恐惧不安,即使知道了驱魔仪式的真相也将她视为恶魔,因为被她注视这件事而惶惶不可终日,把之后的一切不幸视为她的诅咒。
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赛伦斯看着自己高大威严充满力量之美的身躯,愉快而轻蔑的哼笑。
人们会因为神明的仁慈而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可一个睚眦必报凶狠残忍的恶魔?
他们会比自己承诺得规矩一百倍,不敢有分毫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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