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来!”
“将来!”
“文武判官!日夜游神!速速来前护驾!”
黄鼠狼本身的声音极其尖锐, 它学着人用双腿立起身披大红官袍,颇有威严地高声呼喝自己封的城隍僚佐来救。
眨眼间跪拜的亡魂就尽数变成了身披盔甲手拿兵器的阴兵,眼睛里充斥着被蛊惑的狰狞赤红之色, 一拥而上向着徐饮棠他们就攻击过来。
徐饮棠的脚步一动,又踩进了一滩臭烘烘湿漉漉的水洼, 一个脸色发黑腐烂得显出巨人观的鬼魂从水里猛扑向他,肥壮的身体散发着阵阵恶臭。
水洼里还漂浮着两个身影单薄几近消散的亡魂, 虽然也泡得涨开有些腐烂, 林德安依旧一眼认出了那是前些天被淹死的两名受害人。
与此同时半空中飘洒下大量的纸钱,如同平地扬起三尺白雪。
阴风阵阵鬼哭幽咽中,忽地一双红色绣花鞋悬停在林德安眼前,仰头就看见一个白衣飘飘黑发覆面的女鬼吊在半空, 死相凄惨舌头耷拉下来直到胸口, 浑浊凸起的眼睛恶毒地看着他。
林德安忽地感觉呼吸一紧,好似自己颈间也被套上了绳索, 房梁上突然又出现了许多飘忽悬吊着的身影, 像是几缕白烟缠在上吊绳上把他往上提, 要把他也挂在房梁上活活吊死!
但那力气到了林德安身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没能一下把他吊起来。
而这没吊起来的一瞬林德安已经扎稳马步憋足一口气, 抓住脖颈上的绳索跟那拉扯他的力量较上了劲。
一时间阴风大作寒气刺骨,他手里粗糙的上吊绳忽然变作了一条湿滑赤红的长舌头, 吊死鬼如覆了蜡的狰狞面目倏然紧贴在他脸前, 近得能嗅到死尸上的腐臭味。
yue。
害怕倒是不害怕,但这味道真的有点挑战生理极限了。
林德安心里憋了一万句脏话想骂。
另一边从殿外飞扑进来的两大一小三只僵尸嗷嗷抓挠着攻击余空游,青面獠牙黑色的指甲伸出足有十几公分, 宛如凶猛的野兽一般。
盯上了小青的却是亮着红灯笼似的车灯的公交车, 司机诡异地笑着把公交车开出了战车的架势, 横冲直撞俨然要把他给活活撞死。
黄鼠狼用重重叠叠数不清的阴兵做挡箭牌,盘踞在神像上上蹿下跳,制作出烟雾臭气阴风呼啸阻碍众人的行动,又指挥阴兵去抓那只嘲讽它的徐二宝,一双贼眼盯着徐二宝矫健毛绒的身姿,厉声尖叫着满是贪婪。
这般五眼白毛天生神异的妖怪,吞掉它的内丹必定能助它更上一层楼!
只不过阴兵对徐二宝还是弱了太多,一口一个根本不带商量的,可那黄鼠狼能窃据神位也颇有些本事,翻爪从身上抓下一把绒毛吹出,绒毛落地就变成了数十只眼冒凶光的大黄鼠狼,凶狠无比地冲着徐二宝扑了上去!
徐二宝五只眼睛射出锐利的精光,被注视到的大黄鼠狼都身形一滞,它便趁机来回跑动遛得它们气喘吁吁,根本不给这些大黄鼠狼攻击自己的机会。
笑话,它徐二宝能有什么肉搏战斗力,它生来就是要在妈妈怀里贴贴蹭蹭撒娇娇的可爱宝宝好吗!
黄鼠狼一边盯着徐二宝那边,一边又跳动着指挥那些恶鬼僵尸围杀徐饮棠等人,蹦来蹦去吱吱乱叫着身上的官袍凌乱,愈发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正当它盯着林德安要先把这个一身正气的警察给吊死时,拎着电锯跟水鬼周旋的徐饮棠突然从口袋来抓出个什么团了团朝它丢了过来。
黄鼠狼一瞄看见是个红色的东西还以为是朱砂,蹦跳着发出嘲讽的尖笑声——它有城隍神像护体,朱砂桃木可伤不了它。
但那红色的一团却在半空越变越大,转眼就变成一只触手缠绕的巨大怪物,黄鼠狼活了几百年也不曾见过这模样的东西,惊得尖叫一声化作一道劲风窜进神像,那高大的神像显出威严端肃的光亮,像是能震慑一切邪祟妖魔。
可那怪物的触手上却罩着一层透明的胶质层,将神像上的光亮大部分都反射了出去,仍顺着被扔出来的惯性“啪叽”黏在了神像上,紧接着无数触手纠缠分泌出粘稠脓浆般的腐蚀性液体,大片大片吞噬着神像上的灵光。
黄鼠狼听见了“咔擦”“咔擦”土石碎裂的声响,细碎的渣子扑簌簌掉在它皮毛之上,那巨大的粘稠的恐怖的怪物正一点点吞吃着神像,几乎令它产生了自己在被撕咬吞噬的错觉。
可坐以待毙就不是它了。黄鼠狼发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疼痛和血腥气激起了它的凶性,尖啸一声香炉炸裂,刹那大殿里烟气缭绕香烟迷茫,浓得能熏死人的香火中跃起的黄鼠狼浑身官袍被血染得通红,疯狂地扑上去撕咬吞吃神像的触手,一口就咬下一大块肉,令那怪物痛苦地嘶鸣哀嚎起来。
一直上蹿下跳遛着追兵的徐二宝一听这声立马停下了动作,应和般高声嘶鸣着眼珠里亮起欧泊般奇异瑰丽的光,触须般的烟雾从梦境边缘延绵向现实,数不清的眼球转动编织出梦魇的网,将猎物拉扯向噩梦的最深处。
吃掉……
吃掉……
最精于幻境的黄鼠狼竟突然感觉精神恍惚,眼前昏沉着看见自己被拽进了城隍庙里,正牌的城隍老爷目光如电,山一般的威严顷刻将它压得如同一只死老鼠,把它打入十八层地狱再不得翻身。
不!不!
黄鼠狼在臆想中的地狱里挣扎,突然又发现自己身上处处皮开肉绽,无数狰狞的触手纠缠上它的身体咬烂它的皮毛,一口一口要将它吞吃殆尽。
吧唧吧唧吧唧……咔嚓咔嚓咔嚓……
徐小乖咀嚼着黄鼠狼活了几百年老得塞牙但越嚼越香的肉,凄厉的惨叫像是佐餐的配乐,令它吃着吃着触手尖尖跟着节奏摇晃起来。
旁边跟吊死鬼玩拔河的林德安终于凭着一身岿然不动的阳刚正气在角力里占据了上风,该怎么对付恶鬼他心里也门清,张开嘴就是呸呸呸几口唾沫吐在面前吊死鬼的脸上,又扯开了嗓子三字经从人体器官问候到祖宗十八代,完美展现了一天得调解八百场吵架骂街的巡逻警能有多少脏话储备。
吊死鬼被骂得脸色发青,默默飘起离林德安远了一点……又远了一点……缠着他的上吊绳松了一圈……又松了一圈……
鬼怕正气凛然的警察,鬼也怕混不吝的恶人,当这两者完美结合——
幽咽鬼哭的干嚎里多了几分真实的哭腔。
余空游在林德安吐唾沫蓄力的时候就反应过来,捞起鞭尸黄鼠狼的徐二宝就捂住孩子的耳朵,不让它听这些少儿不宜的脏话。
徐小乖太大号了他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把撕成几大块的一家三口僵尸塞过去多堵住孩子几张嘴。
小青一手桃木剑一手拖着砍成两截的公交司机走过来,看了下进食情况把这个喂给徐二宝,顺带着挥起桃木剑帮林德安砍了见势不对想跑路的吊死鬼。
徐饮棠把一锯下去就腐烂粘液四溅的电锯收好,改用锤子锤烂了水鬼的脑袋,扭头叮嘱自家老大,“小乖别跟他学。”
小青把伸着舌头装死的吊死鬼跟水鬼挤在一块,问崽崽们:“这俩你们要吃吗?”
太臭了,没有哪个崽想吃。
那就只能贴上黄符在边上排排站,等着小青出去后滴滴国特科的专业人士来处理。
被徐小乖啃得血肉模糊的黄鼠狼突然尖叫出声:“你们不能杀了我!我死了,这里的数万亡魂都要给我陪葬!”
它的声音因为痛苦嘶哑变调,显是听见了小青说要找僧道之流,才想以自己收拢的亡魂为质想给自己博一条生路。
“这些亡魂早就被我榨光了阴气!我活着那他们才能依靠这城隍庙维持形态,一旦我死了庙就会塌,外头一阵风都能把他们刮得魂飞魄散!”
“我死了!他们都活不了!!!”
信僧信道的正道人士最见不得这个,黄皮子自信只要它拿捏住了就有机会活下来,只要它能活下来——它因为被啃噬的痛苦抽搐着在心里发着毒誓,却听见有人笑出了声。
“你听它说话的声音,好像个太监哦。”余空游语调欢快地评价着黄鼠狼凄厉变调的嗓音,指尖梳理着徐二宝的毛毛把公交司机的鬼魂撕成小块喂他,仿佛就是数万活人当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因此皱一下眉。
而徐饮棠居然是知道“太监”是什么的,听着黄鼠狼的惨叫赞同道:“是有点像。”
他又问那黄鼠狼:“你说的那亡魂,真的有好几万吗?”
黄鼠狼被吃得肠子都流了出来,断续冷笑道:“我在此处经营三百五十余年,每年皆可收得幽魂数百,近些年更有成千上万亡魂供奉,哪怕这些年十不存一也有数万……”
“那就太好了。”徐饮棠笑起来,扭头对余空游高兴道,“你不是正愁开荒的人手不够吗,有这些的话整座后山都能翻出来给你种菜了。”
这间假城隍庙是阴气森森的养鬼之地,他的医院阴气更浓煞气更重更适合养鬼,完全能实现亡魂从城隍庙到医院的无缝搬迁。
余空游看了眼没人指挥就傻愣愣站在那的亡魂,在黄鼠狼最后的惨叫声中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好几万亡魂挤进去,你往哪养?”
医院就那么大点地方,挤进去那么多亡魂怕不是连他们落脚的地都没有。
徐饮棠理所当然道:“不是国家会补助我们嘛。”
他刚才跟水鬼周旋的时候就在盘算这件事,说起来头头是道:“先让他们在外面住一段时间,等病区改建的时候扩建几层宿舍,鬼魂应该也不用怎么吃饭,烧点香火就能喂饱。”
余空游顺着他的思路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他自己就是个厉鬼,最清楚鬼的事情。医院那地方天然就是个优质养鬼地,这些缺魂丢魄的鬼放进去什么都不喂也能活,还比护士护工任劳任怨,也比病人稳定可控,怎么想都是理想的开荒劳动力。
小青在边上听着他们俩商讨要如何压榨鬼魂劳动力,眨眨眼又跟徐饮棠推销起旁边打包的水鬼和吊死鬼。
一个水里淹死的一个树上吊死的,正好一个看鱼塘一个看果树,或者当病人给医生们实验新疗法也行,劳动改造创造价值还能减少国特科的工作量。
看得出他是真的不想留这两个祸害在人间了。
但徐饮棠看着吊死鬼耷拉下的舌头和水鬼脏兮兮的样子还是有些嫌弃,小青又一唱三叹开始跟他卖惨,念叨着国特科人手有多缺工作有多忙又是多么青黄不接实力断档,外头可还有条道行深厚长了角的巨蛇要招安,肯定又要忙得脚打后脑勺。
一直听到他说到国特科要是太忙了更没时间审核文件,徐饮棠才勉勉强强地答应多要下这两个邋遢的赠品。
……
随着黄皮子的死亡,城隍庙的一切也如泡沫般消散,外界黑漆漆的夜色侵入到幻境之中,周围显露出断壁残垣的荒凉废墟。城隍神像上鲜亮的色彩一接触空气就快速氧化剥落,轰然碎裂成了满地泥块,黯淡斑驳跟泥土混在一道,叫风一吹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徐饮棠开了个入口赶在幻境消失前把亡魂们就地搬迁进医院,余空游捏着鼻子拎着水鬼和吊死鬼一起回去。
小青迎着夜风伸了个懒腰,觉得这场午夜散步十分圆满,跟崽崽们调查起对夜宵的评价如何。
徐小乖砸吧砸吧嘴,挥着触手比划着量有点少没吃饱,徐二宝则哼哼唧唧打了个呵欠,给了个四星好评。
扣掉一星是那条蛇叫它白高兴一场,那么粗那么长的一条,要是能吃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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