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回答让男孩眼里亮起些希望的光。虽然他的年纪小,但也已经能够听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了,他不禁眼巴巴望着徐饮棠,像只摇尾乞食的小狗。

    此刻男孩的眼里徐饮棠的身影突然变得高大又充满安全感,如同故事里保护弱小的超级英雄,把他从可怕的坏人手里救出来。

    倘若用学术点的词汇来形容他这个状态,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或许是个合适的表达。

    徐饮棠无奈地笑笑。他经常在妈妈带回来的新孩子脸上看见这种神情,当然也有孩子愤恨厌恶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种种复杂情绪他都碰上过,甚至还碰到过胆子大得要命想拉着他一起逃走的孩子,拍着胸脯要把爸爸妈妈分给“糖糖哥哥”一半。

    那个自来熟过头的孩子长什么样子徐饮棠已经想不起来了,他的记忆力一直都不怎么好,经常丢三落四想不起来很多东西,但不知为何他总是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孩子的声音,活泼元气像个小太阳。

    也可能是因为他最开始知道“外面”这个概念,知道医院里他习以为常的一切是“不正常的”,就是从那个孩子拽住他嘚啵嘚啵说个没完开始。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电流滋滋的动静分割成意义不明的破碎断片,徐饮棠把自己不该想起来的东西熟练掩埋打扫干净,就还是那个对妈妈言听计从的好孩子。

    思家心切的小男孩自然恨不得下一秒就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但徐饮棠一点也不急着离开,探视时间足有半个小时,为了把孩子送走太急着离开,他下次来的时候妈妈就肯定要跟他发火了。

    可以的话徐饮棠想进来避免这个,毕竟妈妈发起火来吓人得很,三个护工都不一定能按住她。

    当然了,不发火的时候妈妈也是比谁都温柔慈爱的好妈妈。女人轻声细语关心着徐饮棠搬到二号病区的饮食起居,询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睡觉还会踢被子,担心他的邻里关系又对他的每一任邻居都多有不满,生怕孩子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交了坏朋友或者受了委屈。

    “饭都有吃,嗯,床也很舒服,大家都很亲切。”徐饮棠趴在女人膝上,任由她用指尖梳理自己的头发,眯着眼像被顺毛的猫,慢悠悠回答女人事无巨细的问话。

    这些问题他已经被问了无数遍,女人的记性比他还要差一些,总好像徐饮棠还是刚搬去二号病区的小孩子一样。

    “新的邻居也很好,又安静又礼貌,听说以前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徐饮棠住二号病区五楼最里面的房间,只右手边有一位邻居,目前而言他很满意自己的居住环境,天气好的时候在房间里就能晒到一点太阳。

    “那就好。”女人脸色稍缓,看起来稍稍放心了点,又叮咛道,“要是哪里不好一定要跟妈妈说,妈妈让医生给你换。”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不像是处于弱势地位的病人,徐饮棠只是笑着点头答应,“妈妈最好了。”

    幼稚孩子气的说法,尾音上扬的轻快语气,再辅以一个从上至下仰望着亮闪闪满是依赖亲近的眼神,徐饮棠或许天生就是适合在这里生存的生物,宛如本能般知晓该如何伪装恶意,如何取悦讨好绝对不能违抗的母亲。

    如此教科书般母慈子孝的场景落到缩在一边的男孩眼里,却不知为何处处透着令他浑身发寒的诡异违和——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更敏锐一些,能一眼看透大人世界的虚情假意。

    因此,这里更加不需要新的孩子。

    徐饮棠亲昵地配合着妈妈聊了很久,直到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

    “笃笃。”

    是护工在敲门,提醒里面的人探视的时间到了。

    “这就要走了么……”女人不舍地拉住徐饮棠的衣角,想要让他多留一会。

    “嗯,明天我还会来的。”徐饮棠俯身抱了抱她,又招招手叫来缩在边上的男孩,“等会我顺路就把他送走,妈妈答应以后我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好不好?”

    女人看看徐饮棠,又看看那个男孩,咬着嘴唇有些迟疑。她现在能分辨出这个糖糖不是她的糖糖,可是想到自己只能独自在房间里等待徐饮棠来探望的煎熬,她一时无法顺着徐饮棠的意思点头。

    “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妈妈,不会像其他人那样逃跑的。”徐饮棠伸出小指,“我们拉钩钩,就这么说定了好吗?”

    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徐饮棠太知道女人的弱点在哪里,她伸出纤瘦的小指勾住徐饮棠的手指,还在跟他反复确认,“真的不会走吗?”

    “真的。”徐饮棠轻轻晃着手指,“我发誓,到死也不会变。”

    门外护工又敲了两下门,比上一次更加急促用力,催促里面的人快点离开——超过探视时间还留在房间里的人会被护工强行拖出房间,运气不好还可能撞上其他出来放风的病人。

    三号病区的病人可没有二号病区那么友善讲道理,只徐饮棠自己的话倒是无所谓,但带着孩子还是消停点为好。

    男孩被徐饮棠抱起,抓着他的衣服怯怯瞟了一眼女人的脸色,又紧张地看着地面。他不敢看那个面目焦黑像是恐怖故事里怪物的护工,黑暗无光的走廊更让他感觉恐惧,一头把脑袋扎进徐饮棠胸口大气都不敢喘。

    徐饮棠轻拍着他的后背,脚步不停紧跟在前面带路的护工身后。三号病区的构造太过复杂,时不时还会自己内部改造,能完全掌握这里路线的大概只有这些护工,徐饮棠小时候经常在这里迷路,被病人追着到处乱跑。

    走出病区大楼时他明显感觉怀里的男孩用力呼出一口气,仿佛外面的空气都比大楼里面清爽些似的。徐饮棠抱着他走到两个病区之间小花园的边缘,高高看不到顶的栏杆围墙之间开了一扇小门。徐饮棠把男孩放下,给他指了指那扇门,“能自己走出去吗?”

    男孩看看那扇门,又看看徐饮棠,用力点了下头。其实他的腿一沾地就疼得叫他眼前发黑,保持站立都已经十分艰难,可是他此刻莫名有一种直觉,知道此时他只能靠自己走出去,就拼命忍着疼憋着哭腔,小声说:“我、我能走。”

    “要是走不动了,爬也要爬出去。”徐饮棠擦擦他的眼泪,推着他迈向小门的方向,“快点回家吧,你的妈妈肯定在等着你呢。”

    男孩被他推着往前走,那扇通向外面的小门那么近又那么远,好像他一步就能跨出去,又好像他怎么走都走不到,走着走着他忍不住扭头去看身后,想要寻找些支撑,可是浓浓的雾气遮掩了他的视线,他睁大眼睛努力张望,忽然发现周围白茫茫空荡荡,只剩下了自己一个。

    疲惫和困倦如潮水淹没了他的意识,慢慢地,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

    失踪近两周后,淮市的周家终于找回了他们家比命根子还宝贵的小儿子。

    孩子是自己回来的,被发现时昏迷在他失踪的小区花园里,吓到了其他在花园里玩耍的小朋友。

    警察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失踪时候的经历,他也只是茫然地摇头,甚至不记得自己跟妈妈赌气离家出走的事情,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到小花园里又钻进树丛后,到底去了哪里。

    记忆里那几幢阴森陈旧的大楼,那些焦黑可怖的高大护工,还有最后的最后,那个黑发青年对他挥手告别时眉眼含笑的温柔模样,尽数被水洇开的颜料般模糊得难以分辨了。

    好像有谁在耳边低语,遥远得像在梦里。

    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这里的事情,就全部忘掉吧。

    ……

    “等——!”

    “砰。”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掉下床的闷响,小夜灯应声亮起。睡在床尾的黑猫半睁开眼打了个呵欠,眯着眼看向坐在地上的男人,抱怨道:“这还没到月圆你闹腾什么呢,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猫嘴一张是小男孩清亮活泼的声调,琥珀色的猫眼里满是响起,“醒醒!回魂了!时月白!别做梦啦!”

    它扯着嗓门叫得响亮,时月白却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声也只愣愣地转向那只猫,低声自言自语:“他出现了……刚才,我梦到了……”

    他的眼睛是跟那只黑猫一般无二的琥珀色竖瞳,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如同黄金宝石般的明亮光彩,愈发令他的面容显出诡谲冰冷不似人类的妖异魅力。

    黑猫不爽地对着他龇牙,跳起来用爪垫狠狠拍在时月白脸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只是做了个感知梦!

    连对方的脸看不清楚!

    它以自己阅人无数的经验发誓!那就是个矮墩墩瘦巴巴脏兮兮绝对绝对很丑的人类幼崽!

    堂堂游戏大神!副本里呼风唤雨酷炫到飞起的b露eon!居然梦里看一眼就动摇恍惚变成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时月白你跟邪神正面对线勇得不行的气势呢!

    黑猫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一世英名丢不起这个人,气得张嘴狠狠咬在了时月白不自觉翘起来晃动着的尾巴尖上。

    居然动摇到连尾巴都露出来了!时月白你这个魔女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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