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迟乔拒绝离开后,陆玖也再劝过他几回。
感动归感动,总不能真让猫咪陪着他在这里等死。
据说精怪都要花数百年修炼或是碰上千年难遇的机缘才能化出神智,无论娇娇是哪一种,开了神智却因他被困死于一隅,未免太造孽了。
可无论他如何劝说,小黑团子总是耳朵一撇,疯狂摇头,僵持到最后竟然气冲冲地跳下床,蹲坐在房间一角生闷气。
天色渐晚,屋外狂风大作,吹得他堵门洞的外衣猎猎作响,彻骨的寒气缓缓渗入,地上更是冰凉一片,猫崽崽冻得四只肉垫踩到自己的尾巴上取暖,却还是非常硬气地背着身子。
搞不懂为什么陆玖执意让他离开,好像他离了冷宫就能活得很好一样!
作为一只四肢不协调的二手猫猫,他是丁点儿野猫求生能力都没有。就算他能抓鸟捕鼠,内里人类的他也不可能真的下口去生吃那些东西!
至于找个铲屎官卖萌讨生?
据他看小说多年的经验,在等级制度相当严密且生杀予夺毫无公正可言的环境下,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被逼成蛇精病的疯子,他可不觉得凭自己穿越成猫的运气,能再找一个像陆玖这样傻乎乎的,舍得跟一只猫分饭吃的红领巾了。万一一个运气不好被那些心理变态的家伙捉了去虐待,生不如死还不如蹲在这里饿死!没准儿死了之后还能回现代呢!
傻乎乎的陆玖:?
你礼貌吗?
最终陆玖还是妥协了,看不得小团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模样,下床把他抱了起来擦jiojio。
“好吧,娇娇现在不想走也没关系,”他把猫崽崽揣到捂暖的床上,轻声道:“不过你一定要在我死之前出去。”
瞎说什么死不死的?
迟乔软乎乎的肉垫拍到他手背上,猫叔明天就去练习翻墙,到时候外出觅食投喂你,也算是报答前些日子的分饭之恩。
“喵~”
陆玖以为他答应了,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迟乔浑身一个机灵,下巴处酥酥麻麻的感觉直击天灵盖,那是一种身为人的时候从没体会过的奇妙感觉,出奇的舒服,让他忍不住扬起下巴哼哼唧唧出声,喉咙里翻腾起猫咪特有的呼噜。
就,就是这里,再重一点,还要,嗯~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歪倒在床,露出了黑绒绒的肚皮,四肢蜷缩着,像极了从前在猫咖搔首弄姿求撸的不正经小猫咪。
迟乔:??
不,这不是我!这是猫咪的本能作祟!!
不过有一说一,猫叔毛毛下的脸热了热,有点爽,头皮发麻的那种。
陆玖轻笑出声,手掌揉了揉他温热柔软的肚皮,但没揉几下,就被猫崽崽的肉垫按住了往外推。
他曾经听人说过,猫咪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露出肚皮,看着投喂了几天便黏上他的猫咪,一种难以言述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头,有的不只是后宫嫔妃前朝权臣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并非尽是捧高踩低,势利奉承的作态,哪怕他如今沦落到几乎被废,母妃病逝,连个下等婢女嬷嬷都能爬到他头上耀武扬威的地步,可至始至终还是有人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亲近他。
哦,不是人,是一只猫,聪明又单纯,如幼子般纯粹的小妖怪。
那也够了。
总比在这权势荣华的肮脏泥潭里踽踽独行要来的好。
不出陆玖所料,当天的晚餐被送来的时候,食物只有平常的一半不说,几根不知道从哪里挑出来的黄菜叶子还弥漫着一股酸馊的气味,盖在卖相极差的米饭上,连带着米饭也沾上了点儿恶心的黏液。
迟乔目瞪口呆,看着陆玖仔细地把菜叶子挑出丢掉,沾上汁液的米饭也一点点挑干净,把剩下看似可食用的半碗米饭放到他面前让他先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动。
这,吃了会死猫的吧?
黑团子惊恐地往后躲,哪怕是陆玖吃了一口给他看,团子也死活不肯吃,只等他吃到最后才勉强叼了几粒米意思了一下。
如果有得选,陆玖当然不可能吃下这些食物,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一次小惩,还只是报复的开端,或许往后的饭菜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差,可为了活下去,他只能吃。
为了活下去。
——
是夜,没吃什么东西的猫崽崽早早团在他胸口睡了,热烘烘的一个毛球贴着人,本来是凉夜最催人入睡的,陆玖却怎么也睡不着。
脸上肿胀的伤让他只能平躺着睡,火辣热闷,稍稍一碰就疼,肚子也总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吃的晚饭确实不适合入口。
还好娇娇没怎么吃。
借着屋外透进来的一点星光,他盯着破旧的床顶出神。
距离他被迫进入冷宫已经一年有余,这一年多里几乎将他前半生从未尝过的苦头吃尽了。从高高在上的宠妃之子,备受尊敬的九皇子,沦落到人尽可欺的罪人之子。
他一直不懂,从古至今,对于谋反之人,皇帝的旨意无外乎是诛尽外族,皇子贬为庶人逐出皇宫,可轮到他,却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意旨——他成为了第一个随着母妃一同被打入冷宫的皇子,成为人尽皆知的笑料,还不如被贬为庶人流放远疆来得干脆。
而疑点也正在此处。
对于‘意图谋反’的母妃,父王却没有当即处死她,他不认为这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否则为何要把他一同关入冷宫?很明显,父王他绝对清楚母妃所谓谋反一事,十有八/九是受人陷害,但他却顺水推舟地认定此事,并借此清理母妃母族的势力。
如果父王一直忌惮母妃身后的家族势力,那这一切就好解释的多了。
所谓的专宠恩爱,不过是迫于母妃家族势力的表面功夫,皇帝受其掣肘,必然不会对母妃有多少感情,连带着对他也喜欢不起来,以至于抓到母族的把柄,便急不可待的下了狠手。至于为何不将母妃处死,大抵是圆他先前‘恩爱’的幌子,心爱的女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他不忍杀害,只得将其打入冷宫,保全一条性命。
不杀母妃是碍于情面,不杀他则是忌惮世俗常伦,畏于人言。
虎毒尚且不食子,帝王杀子那是要在历史上留下污名的。皇帝恨他的母妃,也厌恶忌惮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却又不能出手抹除,又疑心他被流放边疆不便看管,干脆一同丢进冷宫,只等他们自然地‘病死’。
帝王碍于身份不会明面上动手脚,但这宫里面见风使舵的人精可就不一定了。他如今沦落到这地步,背后少不了皇帝的纵容,妒恨母妃的嫔妃的教唆,乃至他手足兄弟的推波助澜。
黑暗中,陆玖眼中蓄积着暗涛汹涌的恨意,恍若蛰伏于黑暗中受困的野兽。
这群人最好不要让他有翻身的机会。
他没有帝王那些无用的顾虑,弑父也好,手足相残也罢,那些将他与母妃逼至绝境的东西,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心里总琢磨着要翻墙外出觅食,迟乔做了一晚上起跳奔跑的梦,丝毫不觉自己乱蹬的爪子把睡梦中的陆玖踹醒了好几次。
迷迷瞪瞪的陆玖看着睡着睡着一脚蹬到他下巴的娇娇,对着四仰八叉的猫咪懵了好一会儿,相当疲惫地把黑团子扒拉到怀里圈住,重又阖上眼睛。
前一天睡得早,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迟乔就醒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哧溜窜上槐树跳出冷宫的画面,不免有些跃跃欲试。
或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当然更有可能是被小黑团子不老实的睡相影响,陆玖睡得很熟,压根儿没留意到迟乔从他怀里轻手轻脚地跳下床,经由门上盖不严实的大洞溜到了庭院里。
迟乔看着跟梦里差不离的大槐树,在黎明的微光里枝桠交错,由猫咪的视角来看几乎是个高耸入云的庞然大物,心里难免有些发怵。
没关系,你是个跳跃能力极强的小猫咪,你可以的!
小黑团子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回顾着梦里自己利落帅气的身影。
好!123起跳!
毛茸茸的一团黑影冲向了槐树,纵身一跃,探出肉垫的利爪紧扣树干,槐树纹丝不动,只扑哧哧落下一点木屑,还滑下来一只后脚忘记伸爪子的猫咪。
怪不得爬了一半觉得哪里不对劲。
吸收了教训的小猫咪摩拳擦掌,彻底跟庭院的大槐树硬嗑上了。
陆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明白自己应该是起晚了,连向来嗜睡的娇娇都已经不在床上。
即便被关在冷宫成日无所事事,他也很少晚期。母妃教导过他,即便身处冷宫,所有人都冷眼嘲讽他们,他也不能丢了自己皇子的身份,不能自己轻贱了自己。
而皇子,总是严于律己,守时规整的。
陆玖对自己所谓皇子的身份看的并没有那么重,也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无上荣耀。光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皇帝父亲就已经让他恶心至极,更不用提其他精于算计毫无情义的手足兄弟。
可是母妃很看重。他至死都不忘自己贵妃的身份,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自己梳洗打理完毕才咽气。所以他也会按照母亲的意愿去当一个不屈不挠克己复礼的九皇子。
揉了揉依旧酸痛的额头,脸上的肿胀还未消,下巴也莫名的的有些发酸发痛。陆玖迷茫地摸摸下巴。
对了,好像是昨晚娇娇踹到的。
小猫咪也会做梦的吗?他是梦到了什么才会如此激动,以致于接二连三地把他踹醒?
对了,猫呢?
陆玖扫了一眼屋子,娇娇因为身体弱,很怕冷,这种大风天一般都只在屋里自己逗自己玩,或者黏着他要抱了出去晒太阳,很少自己一只猫往外面溜达。
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他穿好衣服赶到庭院,一声’娇娇‘还没喊出口,他就听到了槐树那边传来的簇簇响动,下意识侧头一瞧,瞳孔猛缩,心也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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