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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只是一个轮廓,连面容都是模糊的,影影绰绰般,赫瑞却能想到许多与其容貌无关的品格,或者脾性,好像她曾对那位伊狄涅芙了如指掌。

    可据人类而言,最后的伊狄涅芙消失了,又或者去了什么地方,以至于她所带来的安宁成了假象,变得不确定,人们也越发害怕吸血鬼。

    没有人敢提及吸血鬼,甚至给它们取了一个“好听”的,且攻击性还较弱的名字——

    掠食者。

    风灌进旅店的门,门口蓝风铃叮啷曳动,湛蓝的贝壳在飞旋。

    沉重的门兀自合上,堵住了风口,曳动的风铃重归平静。

    赫瑞走到柜台前,看清了女孩膝上的画板,画技并不精湛,甚至还歪歪扭扭,险些看不出人形。

    蜡笔画的旅店,店门前站着一长一幼,看衣着大概是艾依娜夫人和她自己,却不见男主人的身影。

    女孩放下画板,仰起头笑,“妈妈,我能剪一枝蔷薇吗。”

    “当然。”艾依娜颔首,“伊莎,蔷薇是你的,你想剪就能剪。”

    伊莎抱着画板噔噔上楼,嗓音稚嫩,咬字还不太清晰,“麻烦等我一会,很快。”

    白裙夫人无奈笑了,走到柜台后把登记册取了出来,“小姐,在圣地纳安任何地方入住都需要登记基本信息。”

    赫瑞在画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赫瑞。

    实际上,她的全名很长,长到有时候连自己都记不清。

    她的裙摆快要曳地,衣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似乎刚参与了什么复古的时装展。

    夫人并不意外,圣地纳安的年轻人总有一些奇妙的想法。在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后,她又说:“需要将您的影像记录在登记册中。”

    在漫长的三秒里,赫瑞的眸光像一汪平静的水,无人触及,不见波澜,随后才平静地点了头。

    费心维持影像,会让她更加饥饿,但幸好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一份影像罢了。

    “需要交上三十昆利纳的押金。”

    赫瑞把钱币都取了出来,一个个数着,她不太清楚三十昆利纳是多少。在她沉睡之前,交换用的货币还不长这样。

    艾依娜看她数得吃力,干脆抬手指点,“小姐,您只需要给我这两枚就够了。”

    赫瑞裹在黑纱手套里的手一顿,把那两枚钱币递了出去,余下的收回了口袋里。

    艾依娜有些意外,数字失认症极其罕见,但想到对方还失语,竟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木质楼梯又被踩得咚咚作响,艾依娜匆忙仰头,“伊莎,慢点走。”

    伊莎提着裙跑了下来,手里捏着一枝新鲜的蔷薇。她举高手臂,殷勤地献到赫瑞面前,“送给你。”

    赫瑞假心假意地弯了眉,提笔书写,写完才不紧不慢地接过花枝。

    谢谢你,甜心。

    她确实喜欢蔷薇,隐约记得还未沉睡前,她总会在庭院里种满蔷薇,用后辈献上的多余鲜血浇灌,有时候会掰下满筐的花瓣,堆进自己的棺材里。

    印象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圣地纳安是不允许种植蔷薇的,仅仅是因为吸血鬼对蔷薇不能割舍的酷爱。

    伊莎腼腆一笑,“有刺,要小心一些。”

    “伊莎,带人到房间。”艾依娜合上了登记册。

    伊莎眼都亮了,连忙招手,又提着裙往阶梯上爬,“请跟我来。”

    入住的房间在二楼的一个拐角处,门上挂着木牌,在推门时,伊莎踮脚翻转木牌,原先在里侧的“入住中”被翻到了前面。

    伊莎走进去,把浅底碟里的蓝火晶粒放进了油灯的灯罩里,灯台无火自燃。

    还算宽敞的房间,木窗微敞,拉开的窗帘白浪般起伏。

    赫瑞掂量了口袋,她从同族身上取来的钱币应该还有百来枚,还能住上很长一段时间。

    燃了灯,伊莎回头说:“灯上刻的是伊狄涅芙,晚上可以安心入睡,有伊狄涅芙守护,吸血鬼一定不敢来。”

    赫瑞还挺意外,在纸上写。

    应该叫掠食者,这是狩猎司的规定。

    伊莎愤愤,孩童澄澈的眼明亮无比,“连吸血鬼的名字都不敢提,他们是胆小鬼。”

    你不害怕那些会吸血的怪物吗。

    小女孩往桌上一伏,直勾勾看着灯台。水晶灯罩上确实雕了一位女子,长发披散,双目紧闭着,平抬的双手上置着一柄镰刀。

    “不怕,有伊狄涅芙在,神会怜爱所有信徒。”

    神?

    生于黑暗的吸血鬼天生有着极端的毁坏欲,一切美好的祈愿,尊崇和爱戴,都想将它们淹没在绝望中。

    赫瑞恶意作祟。

    我听说伊狄涅芙神像碎了。

    伊莎一愣,伏低的身陡然挺直,连声调也拔高了几分,“我不信!”

    你可以问问你的斯特克叔叔。

    伊莎竟连稚嫩的手指也在略略颤动,似乎真的把伊狄涅芙视若神明,没了伊狄涅芙,信仰终将坍塌。

    你的那位斯特克叔叔一定知道。

    女孩红着眼,鼻翼翕动着,别扭又执着地开口:“神像是不会碎的,它是伊狄涅芙的化身,联合会前几天还在神像前合影了,我在报纸上看见了,它明明完好无损。”

    赫瑞噙着若有若无的笑,落笔柔软安适。

    你也知道,那是前几天。

    伊莎怔了神,紧紧抿了一下唇,忍不住抽泣了起来,“伊狄涅芙一定会再次降临。”

    开不了口的黑裙掠食者却撑起下颌,手中羽毛笔还在不疾不徐地摇晃着。

    你这么爱她,那你知道伊狄涅芙去了哪里吗,神像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年幼的女孩被问懵了,含着泪摇头:“我不知道,斯特克叔叔说,在我出生的时候,伊狄涅芙就已经消失了,消失了很久很久,但她消失的那一天,主城的广场上出现了一座神像,联合会把神像搬上了塔楼,我相信那是伊狄涅芙的化身,她一定没有死。”

    赫瑞弯腰与女孩平视,她的眸光并不冰冷,却含着些许像是戏耍一样浅淡的笑意。

    突如其来的笑有些瘆人,伊莎退了一步。

    在这极近的距离里,赫瑞闻到了女孩脖颈里鲜血的香甜,直起腰又翻开了一页空白,执笔写字。

    很久是多久,你的斯特克叔叔没有告诉你吗。

    伊莎眸光闪躲,不得不仰起头回答:“似乎有三千年了,在吸血鬼被逐出大陆后,伊狄涅芙就不见了。”

    赫瑞没想到,她沉睡之日竟也是伊狄涅芙消失之日,看来在她入眠的这三千年里,并没有出现新的伊狄涅芙。

    她记忆中的伊狄涅芙,似乎就是最后一位。

    伊莎心神不宁,抽噎着转身跑开,边踏着木阶梯咚咚下楼,边用尖锐的声音喊:“妈妈,我想去找斯特克叔叔!”

    叫喊声渐远,赫瑞褪下手套,残忍地揉搓手里蔷薇的花瓣,花汁沾了满手,斑驳的颜色像被捏碎的色块。

    夜里并不安宁,有人敲了旅店的门。

    是狩猎司的人来搜查,因为赫瑞闻到了镰刀的锈臭,也闻到了猎人们血液的芳香。

    比平民们的血要甜上许多,想来人类并不知道,在普通人未觉醒时,吸血鬼很早就能靠嗅觉闻出,他们究竟具不具有觉醒的潜力。

    楼下,狩猎司的人在和艾依娜夫人说话。

    “确实有新入住者,名单在这里。”艾依娜说。

    狩猎司的猎人转身上楼,依次叩开房门。

    赫瑞打开虚掩的门,垂头写字。

    先生们,发生了什么事。

    狩猎司的猎人把镶了蓝火晶的匕首拿了出来,在她面前象征性地挥动了几下。

    赫瑞面色不变,口袋里那一把近乎一样的匕首却在微微震动。于是她垂下一只手,隔着单薄的布料把匕首牢牢按住了。

    试探不出异常,猎人只好叮嘱:“小姐这几天请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在夜里出门。”

    是因为掠食者?

    猎人直视她的双眼时竟有一瞬的恍惚,就像是被她的容貌吸引住了,“是的,近段时间是有掠食者潜进了主城,此事不能声张,还请小姐保密。”

    他一顿,又说:“昨夜有人到狩猎司报案,说是遇到了掠食者的袭击,连圣所赠予的匕首都被夺走了,我们明确告诉他,掠食者万万不会夺走圣所的匕首。为了避免引起类似的恐慌,所以狩猎司选择隐瞒。”

    看来遇袭者有点幽默。

    猎人回神后才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抬手捂住了嘴。

    有人在楼下扬声问:“上面的搜查结束了吗!”

    “快了!”猎人连忙回答,他朝赫瑞点了一下头,红着脸去叩响下一扇门。

    赫瑞关上门,把蓝火晶碎粒从灯台里倒出,她并不需要伊狄涅芙的保佑,也不需要光。

    敞亮的房间好像瞬息间被拽入永夜,窗外的晦暗月光被窗帘遮掩完全,连一丝一缕也未泻进屋里。

    赫瑞打开了衣橱,把自己藏了进去。

    翌日一早,邮局的人送来了新的报纸。

    赫瑞下楼拿了一份,报纸上竟然用硕大的字号印刷了一个醒目的标题——

    “不可名状。”

    得知“不可名状”是同族,赫瑞欣然,捧着报纸悠然上楼。

    纸上的文字和图像会变动,一只面容丑陋的蝙蝠在龇牙咧嘴。

    “‘不可名状’疑似苏醒,大量掠食者飞跨亡灵海进入大陆……‘不可名状’消失于三千年前,性情凶残,冲动嗜血,攻击性强,不易服从且毫无底线。”

    竟连一句外貌特征也没有。

    赫瑞褪下了右手的蕾丝手套,指甲瞬间化长,毫不留情地在报纸上捅了个洞。

    那只蝙蝠被捅穿,再也看不见它丑陋的模样。

    赫瑞慢条斯理地戴回了手套,竟觉得可悲,“不可名状”必然就是伊狄涅芙的劲敌,可“牠”在人类的口中,连名字都不能拥有。

    伊狄涅芙有雕像,有信徒,而“不可名状”却只是报纸上一只丑陋的蝙蝠,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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