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和奚容一合计,还是决定先让老太太瞧过阿松再做决定。

    他先去和官差说了情况,知道是宫家老夫人要见的人,他们自然不会强拿,连府衙里的知府都是寒门,又怎会去插手世家的事情。

    总归只是个小案子,放了个嫌犯不是什么大事。

    目光官差离去,吉光看向奚容:“事不宜迟,现在就带他去见老夫人吧。”

    奚容点了点头,回头对阿松说:“我们去见一下主家夫人好不好?”

    阿松不知道“主家夫人”是什么,但是奚容一说“好不好”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点头一定是没错的。

    头次坐马车的阿松很不习惯,他从前都是被拖在牛车后面慢慢走的。

    微晃的马车中,奚容小声地说话转移他的注意,也想知道些他先前的情况。

    “那两个很凶的人,是什么时候买的你?”

    “你之前待的地方屋子是什么样的?”

    “之前养的人,对你凶吗?”

    可惜得到的只是只字片语,并不能让奚容和吉光了解到他从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等进了宫家一门,吉光匆匆地回有怀阁去禀报情况,奚容给阿松戴了个斗笠,拉着他去了老夫人住着的院子外。

    “你就在门口这等我。”她嘱咐他。

    进了院子和莹烛求见老夫人,莹烛只说老夫人如今正和四小姐、六小姐玩双鹿呢,直接进去就是,说着还替她掀开了厚毡帘子。

    屋内风雪不侵,鎏金炭炉的融融暖意混着庐陵甜香,显出主人家的养尊处优。

    织花被盖在老夫人的膝盖上,她掷出了个不错的点数,正忖度着要将那一枚棋子移出来,宫莲不时惊叹老夫人的棋技高超。

    她穿着为了年节特意新制的裙子,更显得容光焕发、娇俏客人。

    对面的宫盈凝神望着棋盘,朱钗上的流苏不时撞在脸侧尚且不知,暗暗着急着下一把要如何才能救挽回败局。

    余光瞧见奚容进来了,老夫人移开一枚棋子:“何事。”

    奚容跪在堂中,说得含糊:“奴婢见到了和二公子模样相似的人,想带来给老夫人见一见。”

    这话一出,三人齐齐往这边看来,奚容也只这话甚是没头没脑,但她还是接着说:“如今人就在院外,求老夫人见一见。”

    老夫人的脸色并不好,老人素日疼爱孙子,只当他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和宫秋庭像便像,何须特意带到她面前来,难道也是她的孙子不成……

    她脑中有一线亮光划过,但又觉得不可能,她的大孙子打一出生就死了。

    想到死去的大孙子老夫人彻底沉下了脸,宫盈宫莲也察觉到气氛不好。

    还是宫莲开了口:“奚容姐姐说这话,就不怕二哥怪罪吗?”

    迎着老夫人沉沉的目光,奚容不敢明说对当年事存疑,只磕头:“求老夫人宽恕,降恩瞧一眼。”

    老夫人素知奚容是个知轻重的,既然只是见一眼,也不妨事。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她开口道:“让人进来。”

    奚容谢过起身出了门去,她们也双陆也打完了,挪坐到花厅正中的罗汉床上。

    戴着斗笠的人很快被带到了花厅之中。

    阿松似是没进过这种富贵地,哪里都是一尘不染的,也没有熟悉的臭味,纯然与他先前待过的地方一点都不同,堂上的人穿的也是金饰玉器,灿生宝光。

    一切都陌生得让人害怕。

    被奚容拉着,他一步一蹭地往前,还不时想跑出去。

    脚下还是奚容路上给他买的布鞋,踩在富丽堂皇的地毯上,谁看了都觉得委屈了这块地。

    老夫人看着被拉进来的人骨瘦如柴,仪态瑟缩,穿的也是入不得眼的破衣烂衫,不禁大失所望,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像他的孙子呢。

    她不禁迁怒奚容:“这就是你说的像?”

    宫莲也说:“奚容姐姐别装神弄鬼的了,快让我们看看吧。”

    两声诘问让阿松彻底要怕,他到底是男子,猛地发力将手挣脱了奚容的牵制,撞开毡帘就往外跑。

    幸好帘子厚重,奚容才得以重新抱住他的手臂,但老夫人已经看不下去这一出闹剧,示意月钩上前。

    月钩点点头,趁奚容拉住人耐心劝说的功夫,之间将他的斗篷掀了下来,一时间那张脸惊惶地往望堂上看。

    这一掀开,那张脸直愣愣晾了出来。

    满室皆惊,尤以老夫人最为震惊。

    堂下算得上衣衫褴褛的人瘦得不行,可和宫秋庭仍有八分相似,怪不得奚容坚持让老夫人见他一面,这实在是

    太像了!

    宫莲和宫盈即使不合,也忍不住面面相觑。

    老夫人疑心自己老眼昏花了,踉跄地被万嬷嬷扶着走下来。

    阿松一见到人往自己这边来,又下意识地想抱住头,奚容忙安抚他:“没事,没事,她不打你。”

    老夫人凑近了看仍然觉得像,那双眼睛,活脱脱的就是自己大儿子的眼睛啊。

    “你,”老夫人皱紧了眉,抑制不住眼眶的酸意,她转过身去擦了擦泪,喊了声:“万嬷嬷……”

    万嬷嬷也恍惚着,听到老夫人喊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挤上前去拉开阿松的衣裳就要看他的后脖子。

    阿松挣扎不止,以为这人要抢自己的衣服,瞬间目露凶光,抵着头就要顶撞上来。

    奚容只能一遍遍安慰,说道:“没事的,就是看一下,不打你,不打你,阿松乖。”

    这话听在老夫人耳里,忍不住心疼得喘不过气来,她虽没确信这真是大孙子,但相似的样貌,若自己的大孙子真过成了这样,老人家怎么受得了。

    在奚容的安抚下,阿松终于安静了下来,万嬷嬷也得以将他的棉衣拉下。

    这一看又是不得了,万嬷嬷急急说道:“主子,有!后颈下的胎记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如今略大了些。”

    老夫人猛然回头,什么也顾不得了,也凑上来看,只睁大了眼睛盯那枚胎记,只恐眨眼间它就要消失了。

    “你大哥哥啊,我的孙子他回来了,都明明已经……可他回来了啊!”老夫人颤颤高呼一声,抑制不住眼泪,眼看就要哭倒过去。

    此时毡帘微动,宫秋庭终于来了。

    一路上吉光将事细细地说了,他听得里面的动静,并不惊讶,带着一身雪气进来,原本喧闹的场景静下,只得听得老夫人独自哭得期期艾艾。

    两位孙女连同万嬷嬷自然要来劝,奚容还在低声安抚着阿松。

    宫秋庭无暇去问为何死去多年的同胞哥哥突然会活着回来,他进来时多看了抱着人说话的奚容一眼,还有确实和他相像的人,最后眼睛就落在了哭得磅礴的老夫人身上。

    上前将人稳稳扶住,送回罗汉床边坐下,他才道:“既有这等喜事,祖母也得爱惜身子,以后好好补偿大哥才是,快别哭了。”

    老夫人不是上了岁数的糊涂老太太,她既然笃定这是自己的亲孙子,方方面面都会查得周详,他之后更会盯住,现在用不着自己在这质疑,面上只安慰便是。

    老夫人将话听了进去,慢慢收了气息,想把大孙子招来膝前问问,但见他抗拒的样子只得作罢。

    宫秋庭瞧了花厅一圈,说道:“四妹六妹,你们都先回去吧。”

    她们并未违抗二哥的吩咐,问候了一句就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屋中很快就只剩下了五个人。

    “奚容啊,你说说,我大孙儿是怎么回来的?”老夫人哑然道。

    奚容这才将视线投到堂上,才见到一身苔烟落照色锦袍的公子陪着老夫人坐着,冷水寒烟的清淡模样,比之老夫人的失态要平静许多。

    这宫家上下都知道,宫二少爷年纪不大,却是个经得住事的。

    今日不知什么的,被他清清淡淡看上一眼,奚容心底就无端紧张了起来,手松开了怀中抱着的人,自顾自地收紧心神上前。

    她自回家那日在隔壁见到这人,到他给自己神仙散,今日回府请人报官,并给阿松洗干净脸发觉他和二公子很像,才想着带回来让老夫人瞧的经过都说了。

    只省去了自己差点半夜被人劫走,阿松救了她这件事,说道阿松像二公子时,她还不经意瞧了宫秋庭一眼,没见他脸上有什么异样。

    老夫人听完又是忍不住按着心口哭骂:“遭天杀的啊,怎么这么对待我的孙子啊!”

    竟宫秋庭细心安慰了,才又冷静了一回,手颤颤地朝着阿松招手,想叫他上来又怕他以后害怕自己。

    万嬷嬷跟着老夫人大半辈子,心情是同她一样的,这大公子瘦弱痴傻的模样,一看就是受了许多的苦,登时义愤填膺。

    “大哥这些年过的定是不好,但总不能让他白受这份苦,总该将贼人都捉来算清楚才是。”宫秋庭的声音如雪水撞冰,让人醒神。

    这话既有要为大哥出气的意思,也是提醒老夫人到底要将来龙去脉查清楚才是。

    大哥回来固然是好事,但宫家的血脉不容混淆。

    老夫人自然明了,跟万嬷嬷说道:“你现在带人去府衙,把那对夫妻抓回来,我亲自问清楚,再去认从前那处地方,天黑之前都要办妥。”

    那处地方自然是葬大孙子的地方。

    世家的老封君养尊处优,慈和了多年,如今神色整肃,已经十分有威慑力,万嬷嬷应声后快步走出去办事去了。

    在看向堂下,老夫人经过这一通闹,也知道天色不早了,温声对奚容说:“你带他下去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再吃顿饭,对了,再让月钩把大夫找来,给他看看身子,今晚就让他住在我的东院正房里,一应物事让他们换新的。”

    她知道阿松现下见着生人害怕,才有些依赖奚容,就吩咐她现在先陪着了。

    “秋庭,丫鬟就借着用一下,你不会生气吧。”她这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孙子的意见。

    宫秋庭自然不能不给祖母面子,点头道:“奚容照顾人确实妥帖。”

    奚容应声将事都记下了,后头将阿松拉着走了下去,慢慢地将如今的情况告诉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听进去。

    目送着两人离开,毡帘停止了晃动,宫秋庭和老夫人的目光才收了回来,只不过看的不是同一个人。

    老夫人还未再和宫秋庭说几句话,就听到外头有小厮来报:“启禀老夫人,大老爷升了中书令,圣上恩典大老爷回乡祭祖告慰先人,如今已经启程了。”

    “哎呀!大喜,双喜临门啊!”老夫人脸上泪迹未干,就忍不住拍手漾出笑容,“大孙儿是有福之人,有福之人啊!”

    中书监自来有凤凰池之称,身在禁苑,中书令执其牛耳,位比宰相,却更有实权。

    宫秋庭见老夫人高兴,亦跟着唇角牵起了笑意,恰如月中聚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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