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两寨打了起来。

    起初他们应该有过交涉,狼头寨的人上山后在虎头寨门口驻扎了好一阵。

    接着似乎交涉失败,狼头寨人冲入了虎头寨。

    隔得太远,看不清战况,听不见声响。金絮仿佛能隐隐透过这屋顶与树尖相连的茂密看见了刀光剑影的血腥江湖。只是不知官府在这其中参与了多少。

    “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等他们快打完,并阳郡官府的人应当就来了。”洪叶生道:“天黑了之后,我们就下去。”

    金絮认同地点点头。要想处理掉这些土匪,最好的时机当然是两败俱伤的时候,匪子们本身就饿了一个冬天,此时抛出的条件都不用多吸引人,愿意被招安的人也会不少。

    金絮坐在石头上晃着双腿,遥望天际线,忽然想到,陈真真觉得自己山寨子里的人不能算山匪是因为本身就没有行打家劫舍的事,而她一直觉得温柔馆里的姑娘也不是妓女,可姑娘们实际却做了妓女会做的事。

    夕阳渐渐褪色,黑夜追光而至,墨绿的树群与瓦顶连接黑天,虎头寨亮起的点点星火仿佛森林的眼睛。

    “走吧。”

    两人下山,林子里渐趋寂静。洪叶生牵着她手腕前行,牙齿一样的树木森森列于两侧,茂密的叶子遮尽星辉月华,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耳边只有棉鞋擦过树枝与小草的声音。

    他的手掌慢慢下滑,整个握住了她的手。被握住的一刻,金絮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凉。

    黑暗中只能看见他身形的轮廓,连他的面具都看不见,只知道他在身边。金絮低头看了看自己,她此刻是不是也是一番看不清的模样。

    脚底绊到一小块石头,金絮滑了一下,他立刻用手臂为她撑住,也不出声提醒小心打破这寂静,而是更握紧了她。黑暗中前行的速度并不快,她却总感觉这段山路比来时要短了点。

    前方出现火光。虎头寨着火了。

    远远看去是间小屋,烈焰裹着屋子的轮廓,有人在救火,滚烫的气浪溜进她的呼吸。

    洪叶生带她隔远一点,吹了一道哨音,两个黑衣人跳下,暗卫禀道:“主子,并阳郡掾属已经到虎头寨,希望见您一面,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行李呢?”

    “带出来了。”

    洪叶生问询地看金絮,“我去见见那人。”

    金絮道:“那你去吧。”

    他便进入寨子,留下的黑衣人守着金絮。

    虎头寨里传出微弱的嘶喊声、哭声和刀棍撞击声,火焰升腾着热度,空气中有淡淡血腥味传来。她再躲远了一些,耐心地等着。

    不多久,七八名暗卫拉着荆风木果和马车来了。金絮急忙查看随身带的纸稿有无被烧毁。她用了一个专门的木盒装着,没有上锁,盒子显然被虎头寨人翻过,花了几天时间整理的稿子又乱了。

    她叹口气,没烧毁就好。洪叶生的那把剑还在,荆风和木果也没有受伤,粮食空了,衣物也没了,唯一一个上锁的箱子尚完好,锁有砍痕,里面的银子、取钱令都没丢。

    她把剑放手边,坐在车舆上,十来名暗卫围成半圆守着马车。

    约过一炷香,木屋的火始终未熄,金絮远远看见洪叶生缓步走出火光,他身后一名看不清样貌的中年男子在火光中向他的背影沉默行礼。

    他神色如常,步履如常,走近后什么也没说。他挥一挥手,暗卫四散开来,融入黑暗。金絮莫名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沉默了。

    “怎么样了?”

    “没什么。”

    他伸出手,金絮不明白他的意思,任他手空悬着,问道:“这两个寨子是怎么回事?”

    他走近一步,握住她的手,金絮冰冷地不动,他的手于是慢慢上滑,握住她的手腕。金絮视线与他平齐,静静地隔着森林的黑暗看着他,他脸上的白色面具仿佛也正一点一点被黑夜浸染。

    “虎头寨里有官府的卧底,而这个卧底认得你。”

    金絮冷静的声音在森林中传出很远,她额外笃定地强调:“你戴着面具都认得你。”

    许义是自京城调来并阳郡赈灾,那么这个卧底肯定是跟着许义从京城来的。

    他不作声,又走近一点。金絮退无可退,只听他道:“是巧合。近几年白沙县这一带的匪患已十分严重,并阳郡守早想将之一网打尽,只等过冬后,土匪最虚弱时一举剿灭。我们的出现在许义意料之外,那个卧底也是许义这些天为了探听消息临时安排的。”

    “这条山路是我们的必经之路,许义安排这个卧底,难道就没点拦下你的想法?”

    “可能有吧。但那又如何?”他轻轻拉她的手,想把她往身边带,金絮不动如山,他无奈又轻哄地唤了一声:“金絮”

    拖拽的尾音暗含拉扯和纠缠,化作蛛丝绕进她的耳中,痒痒的,等她想□□时,蛛丝已绕进了她脑海深处。

    月光洒下来,银亮的光柱落在他身上,白色的面具散发点点冷光。

    他身体缓慢向她靠近,双臂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收拢,“这不算什么的对不对?”继续低沉地轻哄,“我还能牵你的手吗?”

    金絮微微后靠地推拒他,“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来这山寨的”一旁草丛中传来窸窣声和话音,适时打断,金絮扭头看过去,见一女子身影窜出,模糊看不清相貌。

    “你们!就是你们!”那人手中似乎拿着刀,刀面寒光一闪。

    是虎头寨二当家。

    “你们就是官府的细作!”二当家怒喊:“害得我们虎头寨如今的下场!”

    他也微微侧目,来人走到月光下,金絮这才看清。二当家衣衫破烂,布满血污与泥灰,乌发糟乱,手中沾血的刀刃崩裂卷曲,身后还有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约有二十几人,应是虎头寨仅剩的人口,存活的二当家带着这些人出逃。

    “老子就是死,也不做你们官府的走狗!”二当家刀尖一指,“给我杀死这狗男女!”

    话落,一群人怒吼着挥刀冲向金絮二人,洪叶生神色一凛,双臂拥住金絮,预备躲闪,这时树影深处飞来一片小刀击中二当家刀背,化去其势,洪叶生趁机点地,旋身一跳。金絮眼前一阵颠转,再定神,便已站在一人粗的树枝上。

    周围十几个人影同步跃出,与那二十来个伤残匪子对上。

    震颤的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四溅的鲜血重石般地砸落地面,怒吼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抽走水分,干得发紧。

    金絮呼吸困难,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堵住口鼻,无法吸入。她的身体猛烈颤抖,害怕地蜷缩身体。

    洪叶生双手捂住她的耳朵,低声说了句什么话。

    近在咫尺的他的声音听不见,却清晰听见树下一个山匪置之死地的大吼被一道刀破肉绽的声音打断。

    金絮靠近他怀里,手指尽力滤去血腥气,喉中哽住,说不出话,她用力一咽,断断续续地说:“别打死了”

    洪叶生吹响哨笛,继而拥紧她,安抚她的情绪。

    打杀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凄厉的嚎叫,金絮越过洪叶生的衣襟向那处望去,是二当家抱着一名白面小生的尸首痛哭,她尚未看清就被洪叶生扭回头。

    “你别看。”

    可这样的场面她已经看过了,再看一次又能怎么?

    身上的怀抱一松,她顿时感觉天地一滞,继而宽大的衣袍兜头罩下,怀抱再次收紧,衣袍隔住了月光和血腥,她这时才能微微放松身体。

    周遭刀砍渐歇,洪叶生抱着她跳下树,几个飞跃后落于草地。金絮喘了口气,他双臂松开,摸了摸她的手,“冷吗?”

    金絮点点头。洪叶生抱住她,轻抚背脊,温温低哄:“别怕。”

    金絮喘着气,却没发出一点声音,“虎头寨被灭门了吗?”

    他的手掌微微一顿,目光望一眼她身后,“没有。”手掌再次抚慰起来。

    “只剩一个了?”

    “不是。”他轻轻抬起她的脸,金絮仰头看他,他的眼睛旁边就是郎朗星光。

    “不管剩下几人,虎头寨都不会消失。”

    不会消失。

    金絮垂下头,缓缓笑了。洪叶生摸了摸她的脑袋,“在这等我一下。”

    他返回战场,金絮取下外袍,乖乖地原地等他。

    她站了会儿,转身也走回去。

    匪子们躺得横七竖八,嚎叫连连,身上都是不轻不重的伤口,细微月光下汨汨流血,她小心避开,棉鞋沾了一圈血花。

    “怎么过来了?”在马车旁检查的洪叶生看见她便伸手过来相扶。

    “这些人怎么办?”金絮不用扶,无视掉他的手,环顾四周,几名尚能动弹的年老土匪忙着给伤势过重的人止血,他们有的流着泪,口中呜咽着;有的放声痛哭,像是要撕裂这惨淡的月光。

    金絮心中隐痛,不忍再看,洪叶生牵她远离,“离远些,闻多了不好。这些人交给并阳郡官府,他们会负责救治的,我们走吧。”

    金絮点点头,拢着他的衣服,没忍住还是将衣服贴近口鼻,阻挡气味。

    “马车坏了,骑马吧。”

    车轮子被撞弯了,洪叶生把车内的行李拣出,挂上两马,他道:“部分行李让十三他们带着,我们轻便上路。”

    “好。”

    十三拿着她的纸稿箱。

    走出血地,金絮心里彻底地松了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树夜覆盖下不见血色。她收回目光,问道:“我们今夜怎么过宿?”

    “往前三里地有间竹屋,可堪一住。”洪叶生拉马,“骑马去。只住几个时辰,天不亮就得走。”

    金絮上马,洪叶生仰观天色,夜空轻清,白云沾灰,推测今夜不会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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