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悲,他们,一个比一个可悲,哪怕是裴观烛!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都是畜生!都是狗!是被这个畜生圈养的畜生!

    被这么个,幼时在大家族之中挨欺负,挨打,被兄弟砍断了手指头的疯子,圈养的畜生!

    被这么个,因被欺负,所以恐惧人心,转而痴恋傻子的疯子!圈养的畜生!

    “畜生!你个猪驴不如的东西!一身肮脏血!还敢!还敢对我叫嚣!庶子!肮脏血!”

    裴玉成骂着他。

    却忘了,他口中的猪驴不如,肮脏血,都是他自己曾被骂过的话。

    “猪驴不如的是你!”裴云锦流着泪,他不知何时解开了束缚,一下子紧紧掐住裴玉成的脖子,形势调转,裴云锦掐着他的脖子,见他脸越来越红,却终是松了手。

    “自生自灭去吧,父亲,”裴云锦笑起来,满口的血渗进他牙缝里,他笑了几声,站起身来,“儿找个地方,上吊去了。”

    风清雪无的黑天。

    裴云锦转身往回去。

    裴玉成在原地躺着,直躺到第二日青白天,他起身往前方林中去,看见了裴云锦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尸体,尖叫嚎啕,当场便疯了。

    而这些,夏蒹与裴观烛早已一概不知。

    她们追随柳若藤与许致,一路前往了青云。

    之所以前往青云。

    也是因为,裴观烛越来越容易犯困了。

    他开始吃不下饭,整天整夜都在睡觉,

    夏蒹去哪里都不安心,也就在柳若藤许致二人身畔,还能睡个好觉。

    夏蒹花钱买了套宅子,就买在柳若藤跟许致居住的栈后头。

    而柳许二人知晓她俩过来,也乐不开支。

    开春了。

    柳若藤白天过来教夏蒹做了个风筝,晚上,裴观烛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夏蒹便坐在缠枝木椅里继续做第二个风筝。

    “给我做的吗?”

    裴观烛看着她的侧脸,好久才问,声音轻的,像是一缕青烟,一吹便散。

    “是呀。”夏蒹对着烛火,捻着木棍,严丝合缝贴好了风筝一角。

    裴观烛微微弯起眼,看着她,好半晌才道,“但我没力气放了,到时候,夏蒹帮我放吧?”

    黏风筝的手一顿。

    夏蒹眼睛定住,声音轻快高昂,“嗯,好啊,那我就帮这个柔弱的晚明放风筝,我是不是个好小暑啊?”

    没人回话。

    夏蒹指尖一顿,少年躺在床榻里闭上了眼,夏蒹嘴唇发颤,腿脚发软一步步过去,将指尖放到少年鼻息下。

    是睡着了。

    她看着他的脸,却笑不出来了。

    裴观烛太瘦了。

    他已经开始一点都吃不下饭了。

    哪怕是她求着央着,裴观烛也吃不下了。

    夏蒹缩到裴观烛怀里。

    如今听心跳声的,早已经从裴观烛变成了夏蒹。

    第二日,天色大晴,夏蒹在院里放了两个风筝。

    柳若藤在她身侧陪着她,手时不时往上指,“夏姑娘,你这俩风筝都要缠到一块儿去了,快快分开些吧。”

    夏蒹正要应声,听见从屋里传出点声音,便见一只苍白的手掀开棉帘,少年披着白色狐裘站到门槛边,面色苍白若纸,哪怕是骨相好,如今也早瘦的让人看了便觉触目惊心。

    柳若藤多日没见他了,哪怕是听夏蒹说了裴大公子患病,此时看了,还是怔住。

    但夏蒹却笑起来。

    “晚明,你看我的两个风筝,放得好不好?”

    “好。”

    裴观烛漆黑的眼仁儿看了眼天上的两只风筝,纠纠缠缠,飞到一块儿去了。

    但少女只顾着看他。

    “夏——”

    他想说话。

    大脑犯昏,眼前发黑,裴观烛扶着墙,一点点回了屋里。

    那之后,裴观烛半月未醒。

    夏蒹抱着他,脸压在他心口上,日日夜夜听着他的心跳声。

    少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原本美丽的墨发疏于打理,逐渐显得有些毛躁,就像是人的生命流逝,发丝也一点点没了命。

    夏蒹垂下眼睛。

    看着裴观烛脚腕上的金环。

    空出好大一块空隙。

    如今,怕是都不用钥匙了吧。

    她轻声笑起来,却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裴观烛多爱漂亮。

    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怕是都会没脸见她了。

    这夜,青云少见的,在冷春下了一场雪。

    夏蒹已经不知有几日没怎么下过床了。

    她贪恋着裴观烛的呼吸。

    贪恋着少年的心跳声。

    有时候,夏蒹会和裴观烛讲讲以前的事。

    但更多时候,夏蒹还是喜欢一声不吭的抱着他,就这么抱着他,就足够了。

    这夜,夏蒹睡得昏昏沉沉。

    却在睡梦里,听见裴观烛喊她的声音。

    “夏蒹,夏蒹。”

    她睁开眼。

    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珠。

    裴观烛的手放在她墨发上,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

    夏蒹看着他,瞳仁儿都在发颤。

    “晚明”

    没人说话。

    裴观烛只是抚摸着她的长发,抚摸着她的脸颊,睫毛,眼皮,像是想将她的面容记下来。

    “你干嘛啊。”

    夏蒹笑起来,却笑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裴观烛痴痴看着她。

    “我舍不得你,夏蒹。”

    这句话,太简单,也太轻易了。

    偏偏重量却压得夏蒹心都是涩的,酸的。

    泪溢满她眼眶,夏蒹紧紧抱住他,少年早已成了一把骨头,包裹着苍白的皮肤,他容颜不再,但夏蒹紧紧抱着他,整个人都哭的发起抖。

    裴观烛下巴放在她发顶,用单薄瘦弱的身子,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夏蒹,下辈子,”少年的声音很轻,“下辈子,我投胎,做一棵树吧。”

    他手掌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却不带情意,仅仅只是想要确定她人就在这里,“我做一棵树,夏蒹就做一朵花,或者是一个蘑菇,然后夏蒹就长在我的身上,你我,谁都不分开好不好?”

    夏蒹笑起来。

    她笑的浑身发颤。

    眼泪却从眼角落下来,划进发间,洇湿了面下床榻。

    “好啊,”夏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的可笑,“晚明做一棵树,我就呜”她紧紧咬住唇,早已泣不成声,但终究是说完了这句话。

    “我就做一个蘑菇,长在你身上。”

    “夏蒹,好黑啊,你点没点灯?”

    “点了啊,点了的。”夏蒹说,桌上烛火通明。

    但裴观烛好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好黑啊,夏蒹,好黑啊,我好怕啊,夏蒹,我好怕啊,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好不好?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

    他说,哪怕是夏蒹紧紧抱着他,他也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声音呜咽哀求,夏蒹听不下去,抱着他扶他起来,跑到衣柜里翻出白色狐裘给他胡乱套上,她紧紧将裴观烛抱进怀里,但裴观烛看不见光亮,也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

    “好怕,不想不想和夏蒹分开,不想不要留我一个我求你不要留我一个

    ”

    “不会的,晚明,不会的,你听我说,哪怕是我回去了我的时代,我也会尽完孝便去找你,你要等我,好好地,乖乖的等着我,我很快就到,很快就到你身边去,裴观烛——”

    “好怕,我好怕啊好怕啊不想不想自己一个人我好想和你好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啊”

    他被她搂在怀里,浑身发起抖来。

    夏蒹紧紧抱着他,泪滴答滴答落下来。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夏蒹紧紧咬着牙,眼睛睁得很大,看着正前方。

    泪水流了满脸。

    她感觉到了什么。

    是有什么东西,开始从她身体里一点点流逝,消失。

    是裴观烛离开她了。

    是和她同生同死,她的绑定对象,她的命,离开她了。

    彻彻底底的。

    放在她手腕上的手一片冰凉。

    夏蒹视线怔然。

    “其实,我好想和你放一次风筝啊,”四下,寂静到落针可闻,夏蒹看着前方,紧紧抱着裴观烛的身体,“好想,好想。”

    “但如果你和我,真的变成大树和蘑菇,咱们也放不了风筝了吧。”夏蒹笑起来,她又哭又笑,浑身都在发颤。

    指尖开始一点点发冷。

    夏蒹靠着他,他们两人坐在床边,夏蒹头靠在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他。

    烛火映在二人身上。

    夏蒹感觉到呼吸被压制,她睁开眼,牵住裴观烛的手,浅浅笑起来。

    只要紧紧牵住手。

    如此——便再也分不开了。

    视线发昏。

    夏蒹牵着他的手,一点点,闭上了眼睛,思绪,灵魂,掉进一片黑暗里。

    屋外,长夜雪簌簌而落。

    她们坐在一起,紧紧相靠闭上眼睛,晃似只是一起睡着了。

    “”

    “”

    脚下,是一片冰凉。

    夏蒹在一片漆黑的路上走路,赤脚踩在一片落满水的地上。

    前方,有一个洁白的光点。

    夏蒹往前走,四面逐渐被洁白所替代,当夏蒹回过神来时,四面早已经是一片花白。

    叮咚!恭贺宿主完美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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