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书搁到桌上, “热到需要你露腿露胳膊么?”
夏蒹捋袖子的手一顿,裴观烛面上已经没了笑脸,她也因对方这古人观念不高兴了, “我就是热了露个胳膊跟腿而已,在我们那里这样很正常。”
“正常?”少年眉心拧紧,“你以前便是这样的?”
“对。”
“荒唐,”裴观烛看着她, “你被欺负了,他们这明明就是在看你出丑。”
“哈?”夏蒹搞不明白了, 嘴巴正要说出质问的话, 忽然就通过对方这一派无理的话语中摸到了关键所在。
欺负。
又是欺负。
裴观烛每次跟她发疯, 掐住她的脖子,神志不清的时候几乎都会用到这个词语。
原来不是大男子主义啊。
夏蒹搓了搓额头。
就是裴观烛这人,一直觉得天底下没好人, 全都是坏人,全都会抱着欺负他的坏心思。
“我只是很热而已,我自己觉得热,所以我才将袖子跟裙子都提起来。”
她将手心摊到裴观烛面前。
“裴公子不信的话就摸摸看啊,你看看我手是不是很热。”
裴观烛与她对视,她还在笑, 毫无矜持露出牙齿,笑容就像个傻子一样蠢。
“你的手不是一直都很热?”
他手极轻从她细瘦的手腕抚摸而过,五指盖住她掌心。
少年的手大且长,指骨纤细,扣在她手腕上,像是觉得她手腕中央凸起的筋十分有意思,冰凉的指头不住摩挲那一小块皮。
夏蒹抿紧唇, 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此时倒是有些后悔了,裴观烛的手太冰,总是存在感十足,这样极为亲近的触碰,倒像是被一条冰凉的蛇缠住了手腕,痒,又给她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她往前坐了坐身子,被他摸的怪怪的,“裴裴公子的手倒是一直好冰啊。”
“是吗?”裴观烛弯起眼睛,漆黑的眸子映出少女此时垂下视线狼狈的模样,“让你觉得讨厌了?”
“倒是也没有讨厌吧。”
“那便太好了。”
她的声音像是即将不堪忍受,裴观烛唇角轻翘,最后依依不舍的用指腹贴过她手腕皮肤,才将手收回。
漂亮的皮囊。
漂亮的皮囊。
漂亮的皮囊。
他痴痴地看着她,感觉自己简直快要疯了。
到底要拿她怎么办才好,好纠结,好纠结,好喜欢她,好喜欢她,好想,好想快点掐住她的脖子,想要听她咽气,想要,想要快点,快点杀掉她,想要快点,快点将她做成不会说话的灯笼,每日抱着她入眠。
快点,快点吧,快点吧,快点好起来吧,再不好起来,他真的就快要忍不住了。
倒是这个灯笼。
裴观烛偏过头,唇角挂着笑看过去。
墨汁甩出来的几笔潦草正面朝他这边看着他,裴观烛凑过去,对着那盏恶心的灯笼吸了吸鼻子。
就是有怪味。
很熟悉的怪味。
他闻过,但是忘记了。
“裴裴公子你,如今平日里还有喝药吗?”
思绪戛然而止,裴观烛视线温柔的看着她,“有哦。”
“我出来前,医师有给我准备可随身携带的药丸。”
“这样,那就好,”夏蒹问这话是在没话找话,但是听到他的回复还是安下了心,“那个我很好奇,裴公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啊?”
少年轻轻敛下眸子。
烛火晃动,少年长睫在苍白面上拓下一片阴翳,耳垂红玉也好似即将掉落的,被烛火所融化的血珠。
他食指指腹擦过自己的唇,像是在想事情
。
“我方才,将这话本读了大半,”他探过身,手撑在桌子上,凑近了看她。
“肌肤之亲,究竟是何意呢?”他冰凉的双手捧过她的脸,视线自上往下牢牢注视着她,“虽然不理解,但是我觉得那一定好温暖。”
“我好想与你有肌肤之亲,夏蒹。”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
从上往下看着她的眸子黑到极致,却能清晰映出属于她的倒影。
只是他的眼里,并没有一丝情意。
过快的心脏渐渐平稳,夏蒹抿紧唇,抬头直视着他好像冰冷动物一样的眼睛。
外面雨声渐小,夏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抚摸过他捧住自己面颊的手背。
“肌肤之亲,那是爱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她的声音很平和,“裴公子你不会爱人,我自然也不会与你做。”
“为何?”他的声音听不出半点被拒绝后该有失落或狼狈,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脸肉,“你为何要说,我不会爱人?”
“裴公子难道爱我么?”
“我不懂,”他的眼睛很黑,黑的很空,“我只知道,我很喜爱你,就像”
眼珠转动到一侧,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看了过来,“就像,喜爱我的娃娃那般喜爱你。”
“娃娃?”
“嗯。”他轻轻点了下头,一只手从衣襟里十分珍重地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刻娃娃。
夏蒹看到石刻娃娃,登时瞪大了眼。
“我很喜爱,很喜爱我的娃娃,”他弯起眼睛,双手托着石刻娃娃给夏蒹看,“给你看一看,不准碰它哦,它不喜欢被除我以外的人碰。”
“这样”夏蒹对上石刻娃娃面上的细长眼。
那是她在梦中用刀子划出来的眼睛,嘴巴,鼻子。
夏蒹嘴唇颤抖,“裴裴公子,我很好奇,这是谁给你刻的娃娃?”
“娃娃会一直陪伴我,”他将石刻娃娃珍而重之的重新放回衣襟里,紧紧的,紧紧的贴着自己的心口,“我也希望夏蒹你一直在我身边,这难道不是爱么?”
“这是谁给你刻的娃娃?”
“这难道不是爱么?”
问不出来。
裴观烛明显不想要回答她的问题。
夏蒹手指发颤,一直到夜晚,回想起裴观烛白天捧着那个石刻娃娃,目光痴缠给她展示的画面都有些莫名不适。
她看到那个石刻娃娃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的,只一直听着裴观烛问她,这难道不是爱么?
她耳边听见自己用僵硬的声音回复,这不是。
被否定了爱的少年却没什么表情。
“也是呢,每个人的爱大抵都有所不同吧,”他弯唇笑起来,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例如有些爱就令厌恶,但不可否认,那也是爱。”
有些爱,令人厌恶。
夏蒹躺在床榻上,回想着他说过的话,无法理解。
爱。
可惜,夏蒹想,裴观烛恐怕今生也学不会爱人。
思绪渐沉,夏蒹翻了个身,任凭思绪掉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昏暗的天。
雨水滴答滴答溅湿了青石地,人声吵杂挤进她的耳道,夏蒹睁开眼,转过头恍惚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好像市集一样的地方。
周围全都是人在往回跑,天要下大雨,冰凉的雨滴丝丝自阴暗的天上掉落,溅上她脸侧的发丝,冰凉滑下来。
但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却没有避雨的想法。
夏蒹垂下头,她手里抱着一个小木盒,她十分清楚地知道,里面装着金银财宝,想起里面的东西,‘她’不可控制的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
好高兴。
好高兴。
仅仅是偷偷将大少爷
放出来玩而已,就能收到那么多好处,好高兴,‘她’快要疯了,天啊,这么多这么多钱,一会儿送少爷回去后她一定要赶紧去买自己想了很久的发钗才行,好想要那个啊,‘她’还想要买一套新衣裳,就去春香居定做一套吧!到时候府里的丫鬟们得有多羡慕她啊。
“大少爷,大少爷。”‘她’视线终于从木盒移转,夏蒹看清了站在她跟前的男孩儿。
刚到她胸口的高度,背朝着她,与她一起站在街边,穿着一身雪色的干净衣裳,转过来的面白若瓷,笑容温润像是一尊能工巧匠雕刻而出的小菩萨像。
是裴观烛。
“怎么了吗?”他温柔的问,夏蒹视线转移,才注意到他还紧紧攥着身边一个男孩的手,就好像是担心那个男孩会被这拥挤的人群冲散一般,手紧紧地,紧紧地牵着他的。
被牵着的男孩倒是相貌普通,皮肤本不算黑,但是被身边皮肤雪白的男孩一衬,就好像黑进了尘埃里。
就像是黑夜与月亮。
夏蒹在心中想,默不作声观察,皮肤黑的男孩相貌普通,穿着倒是十分高调,红色绣着金纹的锦衣,带着银色长命锁,腰间悬挂着一把玉箫和一个小小的,好像桃木剑一样保平安的东西,脚上是不染纤尘的黑色小靴,一只手里还抱着糖炒栗子,拿着不知从何处买来的糖画,他像是十分烦厌小裴观烛牵着他,那只被攥着的手一直在不断地挥动。
这副模样,简直就好像男孩才是主人,小裴观烛才是他的下人。
可事实上,这个男孩才是裴府雇来给小裴观烛的玩伴。
“松开我吧!这都下雨了!死畜生!被你牵着我都快要吐了!”
他对着小裴观烛急躁地吼,手不断地用力上下甩着,却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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