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但是,夏蒹对裴观烛还是怀有几分心虚的。
她总觉得裴府的真相,不会像原文中结尾那样简单。
如果当初做的那个被推入井的梦是一种怀疑,那么裴观烛暗自将倡弩调离的一系列举动,便直接将这个怀疑打上了确认标志。
裴观烛被医师带走后,夏蒹在庆铃院歇了会儿,便去到了男女主住的厢房。
“夏姑娘来了。”柳若藤招呼许致给夏蒹泡茶。
“方才分别时柳姐姐要我一会儿来找你,有什么事儿?”
“是我与师兄有了些新发现。”柳若藤面上罕见多了几分笑模样。
“我们顺着夏姑娘上次给出的线索调查数日,可如今裴府上下伺候的,几乎全都是近几年刚进府的新人,但是——”许致露出一个略显促狭的笑,“还是被我们找到了一个。”
“后院有个年迈到走不动的老奴,大概是他实在太过可怜,所以当年并没有被赶出府去,”许致叹了口气,“只是那老奴极爱喝酒,我与师妹蹲守数日,终于等到那老奴清醒,只不过”
“怎么?”夏蒹追问,急匆匆的模样倒真像一个爱好八卦的娇小姐。
“只不过,那老奴说他不认识什么莲儿,”柳若藤推了推自己爱卖关子的师兄,“还说了句奇怪的话,说什么,‘宋夫人还活着的时候从没死过人,陈夫人一来便有人死了,真是造孽’,我与师兄问了他好几次死的人是谁,那老奴才念叨出了个名字。”
“叫什么?”
“说是叫怜莺。”
“表姑娘怎么愁眉苦脸的。”
芍药将绿豆百合羹端到夏蒹面前。
“想咱们府上那点事儿,想不明白。”
伺候表姑娘的人都知道表姑娘特别八卦,尤其爱好听些恐怖秘闻。
“表姑娘要是想听乐子,可以去问问小柳啊。”
“小柳?”夏蒹嚼着绿豆抬脸。
“画画像的小柳,他什么都知道,百事通呢。”
“那百事通在哪儿当差呢,”虽知道不靠谱,可夏蒹还是被百事通这个称号吸引住,“我去问问他。”
‘百事通’是府上负责看门护院的小厮。
近日陈夫人自府外搜罗来不少能人异士,一个个据说都能飞檐走壁以一打百,金刚铁刃打不穿他们的血肉之躯,有这么多超能力者住在裴府,看门的小厮们也渐渐懒散,夏蒹过去时他们正坐在地上侃大山。
“不就炸鲤鱼吗,那玩意儿小爷我吃过好几条呢!”
“真的啊,那得是什么味儿啊!”
一边的小厮艳羡的抬起脑袋,看见夏蒹登时瞪起眼。
被围在中间的小柳见同伴面色突变,也跟着回过头。
“表、表姑娘?!”一群人急忙垂下脑袋问好,“表姑娘安好!”
“嗯,起来吧,”夏蒹视线落在正中间那目测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孩身上,“你便是小柳吗?”
“回表姑娘的话,奴是。”
“你跟我过来一趟。”夏蒹带着小柳走到后头一处月亮门后,手腕一转自发间拔下来根什么也没镶的玉钗。
玉钗递到了小柳跟前,男孩儿眼睛都亮了。
“我有话问你,”夏蒹笑着把玉钗搁到他脏兮兮的手里,“我这人比较八卦,听闻你是咱们府中的百事通?”
“奴不敢当,”小柳攥紧了玉钗,眼睛都发直,“表姑娘尽管问,只要是奴知道的,奴都告诉您。”
“你来府上几年了?”夏蒹问,“当初是怎么来的府上?”
没想表姑娘问的是这个,“回表姑娘话,奴是十岁那年让师傅领进来的,您别看奴这样,当初府上缺人缺的厉害,奴也是夫人花了大价买过来的。”
夏蒹“咦”了一声,“怪了,咱们府上怎么会缺人手?”
“这表姑娘就不知道了,咱们府上之前出过事儿,以前的下人都被赶出去了,这他们都不知道,只有奴知道,从没往外说过,”小柳攥了攥手上的玉钗,“要是表姑娘再给我点儿,我就都告诉表姑娘。”
“再给你点儿”夏蒹拔下头上最后一样头饰递到了小柳手里,“这个行不?我就想听听新鲜,百事通快告诉我吧!”
小柳喜笑颜开,“那算是件大事儿,那会儿奴的师傅嘱咐奴好几回不准把这事儿往外说。”
男孩忽然凑近了,“咱们府上,五年前曾死过人,尸体就被扔在咱们府上的井里,所以如今才阴魂不散,化作厉鬼来寻仇了!但凡是路过那口井的人,都注定活不过三个月!”
夏蒹:……
不是吧,那她直接把井封了,还不得当即暴毙而亡啊?
“不过咱们府里井那么多,奴也不确定究竟是哪一口,总之表姑娘路过时一定要小心!另外!”小柳从袖子里掏出卷画像递过去,“这就是那个鬼的模样!顾念着表姑娘今日消费颇多!抢手的画像免费送给您!”
夏蒹:“谢谢你啊。”
“不客气!下次再来!”
夏蒹心思揣揣,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画像胡乱卷进袖子里往回走。
小柳的话有些能信有些不能信。
五年前她记得裴观烛今年十八,五年前的话,才刚十三吗?
十三岁啊。
夏蒹想起上次‘共梦’时见到的缩小版裴观烛,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自然且平常的坐进关猪狗的笼子里。
那之后的裴观烛到底又经历了什么呢?
她思绪走远,忽然感觉一点异样,猛地回神看过去。
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不知何时站到了夏蒹身边,正抬着脸手揪住了她衣袖。
第一次在大白天见他,夏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陈夫人的那个小儿子,小名好像叫什么卓奴?
不喜欢他,夏蒹将衣袖拽回来,“做什么?”
卓奴像是没料到她这么冷淡,顿了两三秒才开口,“夏表姐方才是在套别人话吗?”
他长得跟裴观烛像,细看却又不太相似,跟他母亲一样,陈夫人和先夫人长得也像,可是细一看就觉得哪哪都不一样了。
这俩母子,也不知该怎么说,就好像专程照着裴观烛母子画了个大概的形,让夏蒹看着极不舒服。
“没有。”夏蒹懒得与他多说些什么,转身就走。
卓奴却急忙跟了上去。
“夏表姐做什么这样着急?”卓奴挡住她去路,睁着一双与裴观烛像,却略圆的黑眸,“我是有话想跟你说。”
夏蒹不好奇,这么个不学好的小屁孩嘴里能有什么话?
“哎呀!”又被落在身后的卓奴着急了,“我跟夏表姐一样,我也好奇着呢!夏表姐你就停下来听我说两句不成吗?”
夏蒹一听这个,才回过头。
“你也好奇?”夏蒹歪过头看他,“好奇咱们府上的那点事儿?”
卓奴是真的很好奇,“嗯!”
“那你与我说什么?要我与你分享情报么?”夏蒹表现得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我知道的事可不告诉任何人,除非你一件换一件,乐子得互相交换才行。”
“我没有乐子要跟你交换,”卓奴道,“我知道都不比你多,夏表姐。”
“那你与我说什么。”夏蒹转头要走。
卓奴忙喊住她,“我是不知道什么事儿,但是我想想、那个叫什么?联手!我想和夏表姐联手!”
虽半信半疑,可第二日,夏蒹还是在约定的半夜出了庆铃院。
“夏表姐!”二人选在上次见面的地方碰头。
“卓奴。”夏蒹也和他打了句招呼。
“嗯,”卓奴明显很高兴,“咱们走吧,我带你进去。”
“嗯。”夏蒹咽了口口水,抿唇跟着卓奴绕进陈夫人居住的后院。
“咱们府里夜间巡逻的下人还是很多的,”卓奴一边张望左右一边道,“可是每次只要是夜里母亲到那间客房,就会给院里的下人们放假。”
夏蒹看向左右,难怪,往日裴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今夜一进来黑灯瞎火,原来是负责工作的下人全都休息了。
好家伙,陈夫人在那间客房里干嘛呢到底?
夏蒹不可控制的想歪了。
“这持续多久了啊?”
“很久了,基本每月就要来两三次,”卓奴道,烛火摇晃映到他尚显稚嫩的脸上,“我有次夜里醒来,见外头下了雪想去看看,便见客房窗口燃着灯。”
“我看见里面好像有人在跳舞。”
“跳舞?”夏蒹皱起眉。
“嗯,感觉好像是。”卓奴挠了下头。
“咔”的一声,生锈的铁锁解开,卓奴松了口气,喊夏蒹快点进来。
“母亲还没回来,她每次到客房就会带很多东西,大概是还没买回来。”卓奴将灯台搁到地上。
莹莹亮光映照方寸地,方才用铁锁链锁着的明显是个废弃的后门,这里大概就是卓奴口中的客房,只是夏蒹如今所处的空间被一道墨色屏风隔绝,地界也极为狭小。
“那个我给你望风?”
“哈?”卓奴端起灯台起身,“我带夏表姐来,自然是要夏表姐帮我偷听,我帮夏表姐望风了。”
说的也是。
都说了如今院里已经没有下人了,所以其实根本不需要望风这个职位,卓奴跟她分享了这个情报,她现在想反悔也还来得及。
早知道就先和柳姐姐和许大哥通个消息了可是如果和她们通消息总是无法知道的很全面,她们有自己的顾虑在,不希望夏蒹这个普通人过多卷入事端。
还是她自己来吧。
夏蒹对卓奴点了下头。
卓奴笑了,退到屋外,将后门重新锁上。
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夏蒹有点怕,万幸屏风后面空间狭小,她抱着腿蜷起身子,将自己整个人连带着脚尖都用外裳裹起来。
意识昏昏沉沉,夏蒹脑袋一点一点,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吱呀”一声。
夏蒹吓得一机灵,醒神了。
她将身子紧靠到墙边的屏风阴影处,那里外面挂着一件十分长的衣裳,正巧挡在微透的屏风前能把她整个人的身型遮住。
脚步声由远而近,落到屏风前,夏蒹吓得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屏风外燃起了第一盏灯火,点灯那人脚步移转,夏蒹捂住口鼻,从她这边右数第三折屏风底端,看到了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绣花鞋。
是陈夫人。
第二盏灯火燃起,映到屏风后只余两簇昏黄,外面的人渐渐点起第三簇,第四簇
一间屋子,只有陈夫人一人围着房间四角走个不停,每当黑影绕到屏风前,夏蒹便会不受控制的屏住呼吸。
“我向悔,我悔,我向忏悔”
陈夫人呐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屏风后,只是那声音太小,夏蒹实在听不清晰,只能听到她嘴里一直在说什么我向谁忏悔。
向谁忏悔?
“咚”的一声,重物磕碰的声音吓了夏蒹一跳,她忙捂住嘴,又是“咚”“咚”“咚”几声,夏蒹纳闷,便听陈夫人用她那尖细的声音细细算道。
“金丝贡物,一二三十七,共十八匹,蜀南针绣织品,一二共十八匹,玉石首饰共十八支,广陵玉镯共十八支”
陈夫人念了很久。
从金丝贡物,到玉镯玉戒,首饰衣衫,香膏脂粉,准备的细到不能再细,全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并且数量全都是十八。
这是在求佛供奉?
可是哪路神佛会只供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偏偏数量还都是十八。
夏蒹只记得以前曾听家里老人说过有不能乱拜的阴庙,她印象里好像五妃庙和姑娘庙这类阴庙,才会供奉些女儿用的胭脂水粉,陈夫人莫非是在自家客堂请了个姑娘庙不成?!
夏蒹登时被这怪异的猜想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可陈夫人接下来的话,却将她方才的猜想尽数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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