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白一红两个平安福,拎在夏蒹手里晃荡了一路。

    途经金陵大街,夏蒹叫停车夫下了马车。

    “表姑娘可是有什么东西想买的?”

    “也不算是想买。”夏蒹脑袋转了一圈,忽然目光一定,直奔那处走去。

    芍药跟上,就见表姑娘目不斜视的走过小娘子们围着的胭脂水粉首饰铺,直奔一户铁匠铺过去了。

    “表姑娘?”

    芍药见铁匠铺前围着一堆五大三粗的汉子,有过来铸造金刚大宝剑的,还有过来抡重锤的,她这一出声,围在铁匠铺前的男子们就齐齐朝她们二人看了过来。

    芍药一个激灵,维持一上午狐假虎威的势头也没了。

    夏蒹像是察觉不到任何视线,撩开铁匠铺油腻腻的门帘子,直奔那正打铁满头大汗的铁匠喊道,“师傅,我有活想要您做!”

    石刻娃娃的脸上沾满了擦不掉的污痕。

    苍白的手捏着雪白的帕子,一点点捻过石刻娃娃脏兮兮的脸,擦那雕刻不精的眼角眉梢。

    帕子捻了一遍又一遍,裴观烛坐在塌上换了个位置,右脚腕上金环如铁链,磕碰了一下床柱,发出一声轻响,裴观烛弯着腰,将石刻娃娃搁在窗台上,对着从窗棂外泄漏而出的暗淡阳光,睁着一双黑空空的眼睛细细的看。

    “为何擦不干净?”

    他捏着帕子的指尖用力到发白,极为用力的去擦拭石刻娃娃那张在阳光下丑陋到恐怖的脸。

    “为何擦不干净?”

    他嘴里呐呐念叨,指尖快速擦拭娃娃的脸,忽然外头一声巨响,裴观烛漆黑无聚焦的眼瞳才渐渐回神,转过头去。

    “公子!大公子!”

    有人用力敲门,敲了两下就将门“嘎吱”一声给推开了。

    来喜顶比常人稍大的大脑袋进来,裴观烛目光定在来喜的一双眯缝眼和三角唇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刻大头娃娃。

    “真好,来喜,你和我的娃娃长得一模一样。”

    裴观烛把帕子递给他,“你擦擦你的脸。”

    来喜呵呵傻乐了两声,接过雪白帕子抹了两下脸,“大公子,有个女子,她有,这么高,”

    来喜比划了一下眉心,“她,和一个,这么高,的男子,”

    来喜又抬起手,踮起脚,比划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空气,“她和,一个那么,那么高,的男子,进来,搬着一个,这么大!”

    来喜转悠着大脑袋,搬过墙后的圆木板,“搬着一个,这么大,的大铁块!过来把咱们的井,给封死啦!”

    裴观烛迟缓片晌:“你说什么?”

    来喜重复,“有个女子,她有,这么高——”

    “最后一句,”裴观烛搁下手中的石刻娃娃,“你说,她把屋外的井封死了?”

    来喜反应了好半天,点了一下比常人大很多的脑袋,“没错。”

    出乎人意料的大事。

    裴观烛却反应平平,转了下漆黑的眼珠,赤脚踏地过去开了屋门,抬头就看见了屋外被封死了的那口井。

    一方巨大的铁块压在井上,罪魁祸首正撸着上襦薄袖,露出雪白的细弱胳膊,拿着封条给那巨大的铁块加固。

    夏蒹听到开门的声音,擦着额头累出来的细汗回头,就见裴观烛赤着脚,面上笑盈盈道,“夏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夏蒹看见他,手下登时动作飞快,一点不敢耽误,生怕他冲过来阻挠自己的封井大计,拿着封条的两只胳膊在井上舞的眼花缭乱,低头大声回道,“裴公子午好!如你所见!我在封井呢!”

    裴观烛看着这位夏姑娘手腕飞舞,好像生怕被他阻挠般加快速度,不禁嗤笑开口,“夏姑娘封井就封井,我也没说不让你封,你一声不吭抬着大铁块就来封了我的井,难道不觉此举太过不合规矩了么?”

    夏蒹心想,规矩是个什么狗屁,这种情况还不如先斩后奏,直接封了的好。

    夏蒹这样想着,手上速度不减,皱眉一脸忧愁道,“我只是担心裴公子,想要守护裴公子,这样一口邪井放在裴公子屋外,实在让我忧心忡忡,还不如趁着现下午时,阳气充足,我亲手封了它!”

    “裴公子你就放心吧,这口井是我封的,绝对不会有什么报应投到裴公子身上的!要投也是冲着我来!”

    话落,好半晌没听见裴观烛回话,夏蒹封井进程已到最后一步,她拿了榔头对准铁钉牢牢订固住四角,封井工作才彻底完成。

    夏蒹狠狠松出一口气,只感觉随着封井成功,心中大石都落了地,回头就见裴观烛已经不知从哪拖来了一把椅子,正坐在门口,笑容深深看着她,也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估计真是正午缘故,夏蒹也被她口中的正午阳气充足一说影响,心里特别有底气,举起手里那把小榔头,笑脸盈盈对裴观烛挥手道,“裴公子!我封完了!”

    裴观烛“呵”出一声轻笑。

    这声冷笑又像是夏蒹的错觉,对面少年眯起眼,动作迟缓的拍了两下掌,“不错,夏姑娘干得真好。”

    夏蒹呼出口气,往前走到裴观烛跟前。

    裴观烛面上笑容比起初见之时加深许多,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望向她的视线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知道她这一番动作估计是把杀人魔得罪了个透,对方如今一幅温柔相,心里还不怎么筹划着把她杀死呢。

    可是夏蒹一丁点都不后悔封了这口井。

    她自从来了裴府,只要一想起原身在书中被不知是谁的凶手推进这口井中,第二天被主角发现时都翻了个儿的惨样就睡不好觉。

    平日里被裴观烛这个杀人魔的阴影影响也就罢了,她难道还要被一口破井所影响吗?

    “裴公子,”夏蒹站在门槛前,眉眼含笑,手指利落解下腰间挂着的一白一红两个平安福。

    她微微弯下腰,稍显凌乱的发丝在正午日头下映出好看的蜜色,白皙额间淌着细汗,大眼睛弯弯的,指尖绕着平安福的两根细绳递过去。

    “白色的送给裴公子,这是我今日去秦安寺走了九十九级台阶求来的,你我二人一人一个,这样封井的惩罚肯定就更不会落到无辜的裴公子身上啦!”

    裴观烛微微眯起眼,苍白面容拓下半扇阴翳,视线从夏蒹汗湿的鬓角,转移到那两个晃晃悠悠的平安福上。

    白色平安福摆在前头,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还挺胖,上头用红丝线绣着一个“福”字。

    裴观烛唇角轻翘,忽然抬手,用力拽过那个白色平安福。

    平安福上面的细绳缠绕着夏蒹的手指,他这一拽,直接在少女雪白的指关节绕上一圈红痕。

    “嘶,”夏蒹皱了下眉,赶紧随着他的力道跨过门槛蹲到裴观烛面前,“拿就拿,你拽什么呀。”

    “我不要白的,”裴观烛温柔道,“我要红的。”

    “行行,红的不就红的嘛,”夏蒹揉了揉指头,白色平安福被夏蒹揣回自己兜里,夏蒹生怕裴观烛再拽,也不递给他了,直接将红色平安福抛到他腿上,“哝,行了吧。”

    裴观烛捏起平安福上的细绳,搁到眼前。

    他今日明显没来得及收拾,穿一身雪衣,发丝未束,耳垂上血玉耳坠如两粒鲜红的血,黑空空的瞳子看着手上晃晃荡荡的红色平安福,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唇角微翘。

    “夏姑娘可真有意思,”裴观烛晃了晃这平安福,“原来给我个这个,破布塞些棉花团,就能抵御你招来的魑魅魍魉了么?”

    “若是这个便能抵御,那么那些游方道士也不必每日来府上跳舞了。”

    “我觉得就算是破布塞些棉花团,应该都比会跳舞的游方道士好使”夏蒹说了句真心话,自从来了裴府后,她就每日都会看见游方道士过来跳舞,跳了这么些日子了,陈夫人也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总之呢,这个东西也要看谁送的不是?若是别人送的,那肯定不灵,我送的就不一定啦!”

    “因为我可是从心往外,愿裴公子平安百岁的,我敢保证,谁的心也不会有我的灵。”

    她目光凿凿,对上裴观烛的视线,还迟疑着举起右手,摆出三个指头,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裴观烛眉心微皱,看向夏蒹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可半晌,裴观烛像是想到些什么,忽的笑了。

    “原来如此,”裴观烛食指套上细绳,红色平安福在他指尖转了一圈。

    “夏姑娘确实应该是全天底下最关心我死活的人。”

    夏蒹怔愣,就见裴观烛笑的像只狐狸,神态妖冶异常,缠着红色细绳的冰凉指头忽然点了下夏蒹的鼻尖。

    指下摇摇晃晃的平安符轻碰到夏蒹的嘴唇,自他雪白袖口带上一片冰凉的檀香味。

    夏蒹忽然就觉得,这个味道好像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少年眸底染着恶意的笑,冰凉指尖一触及离。

    “毕竟,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夏姑娘就要守活寡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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