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催云送雪来,红叶迷人半遮眼,此正是南国秋意深熟时。

    南郡玄岳山下,墨翠藤青,绿海缀红,恰石台爬藓绿,草色逆秋青。沿登山石路扶摇而上,但见左右郁郁苍苍,树木茂密,山势甚是雄伟。

    当下时节正值秋酣,一路山道萧瑟,虽不见繁花做锦,但跳目山腹,却有一团团一簇簇枫叶红的火热。

    登天柱峰直奔紫霄宫,但见宫北演武台上众道长身着道袍,树藤做簪,或拳打南北或青锋灵动,其间行功身形潇洒自然,一推一抹间内蕴说不出的淡然,一抱一分里道不明的圆通,端的是:

    “云抱金鼎气揽山,圆融通达显自然,恒古无双凡仙境,但看真武太岳山!”

    古钟三鸣,叠叠荡荡响彻全山,正是众道士打坐的时辰。

    厉若海听的这钟音灌耳,心中甚是烦闷,费力睁开眼,眼前虚影重重,一个个一幢幢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脑袋痛的犹如已裂开一般,耳中仍是钟声大作,嗡鸣声不绝,想要站起,全身却无半点力气,挣扎许久,终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水…”

    塌旁小道士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却听一声若有若无的“水…”当下一个激灵,原地跳将起来,忙嚷道:“太师叔!太师叔!施主醒了!…太师叔……太师叔………”。

    不多时,一口山泉闯进喉咙,霎时间冰凉提神,灵台一阵清明,厉若海运气行功缓了半晌,长出一口浊气,用力撑起身子轻声道:“我这是…在哪?十方和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来人步履轻盈,一头银丝披肩,头顶草草挽了个发髻用枯藤插了,虽年至古稀,可一双明眸仍奕奕有神,一双薄唇似朱砂,两垂白眉半遮眼,但见他身披深灰鹤氅,手中不抱拂尘不抱剑,单单斜抱一紫红葫芦。

    只听那老道士道:“果真是少年出英雄,如此重伤竟醒的如此快,当真妙哉!

    见厉若海一头雾水,那老道哈哈一笑道:倒是老夫唐突了,老夫是这武当山的管事,谭莲清,道号葫芦散人。”

    厉若海闻言轻轻一笑,抱拳施礼道:“葫芦葫芦难得糊涂,谭老前辈,多谢搭救。”

    谭莲清看着这年轻人一语道破自己道号玄机,心中不免赞叹,暗道这小子根性难得我且试他一试。

    当下一捋白须道:“小友年纪不大却心思通达,老夫道要反问小友,与你而言什么最重要?”

    厉若海闻言眼神一凝,沉吟片刻道:“实力。”

    不等谭莲清接话,但听门外盔甲甲片声响,三五息后,一身外着红甲,内衬黑袍的将军踏入房间,厉若海看那来人心里一暖,不由开玩笑道:“春秋啊,你不去祸害黄花大闺女你跑到人武当山干嘛,难道最近换口味喜欢尼姑了?”

    柳春秋闻言老脸一红,咳了两咳,见谭莲清站在一旁摇头不语,当下快走两步瞪着谭莲清道:“你瞅啥!出去!”

    片刻后,屋内只剩厉柳二人,只见柳春秋推金山倒玉山,朝着厉若海纳头便拜,口中高声道:“柳春秋拜见掌门!”

    厉若海先是一愣,继而一摆手道:“你我兄弟扯这个做甚,快给我讲讲我是怎么来的,刚才内个老牛鼻子干打哑谜不说话当真烦人的很,我记得最后围剿我的好像是…老廖?”

    三个时辰后,柳春秋起身告辞道:“海哥儿,你这次江湖游历的前提便是王爷不能派一人保你,你要小心,梁处积巴不得先斩你而后快。三年之约如今才过半年,万万少管闲事保重自己!”

    言罢,柳春秋从裙甲下掏出两个油纸包丢给厉若海,随后趴在厉若海耳边小声道:“这帮牛鼻子都吃草,我怕你嘴里淡出鸟来,这两只烧鸡你先吃着,我想办法再给你买!”自此柳春秋下武当山自去公干不必多提。

    厉若海握着两包烧鸡心中无限惆怅,原来那老廖竟是早就安排好的死士…

    两日前,宁城。

    钟黎一刀逼退那中年书生,兀自踉踉跄跄后退到塔下,单手扶墙站立,再看那书生,一身细密小口,油腻布袍被砍成破布挂在身上,却仍不失风度。

    钟黎吐了一口血沫,气喘吁吁道:“你…你…你这扇法怎的同我这刀法如此相似?”

    中年书生道:“你我同是西域黄沙门门徒,功法武艺相同有何奇怪?”

    钟黎闻言,心道:“我若求个人情,避免一场争斗是小,多个朋友是大!”

    当下连连摆手告饶道:“既然是同门师兄弟,那你我争斗岂不是同门相残?师兄,还是罢了吧,小弟告饶了。”

    怎料那书生闻言竟是勃然大怒道:“去你妈的师兄!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黄沙门徒!”

    说罢也不看钟黎如何,运起内功左闪右腾,两步来到钟黎身前,右手成爪,一把抓住他左肩,暗运内力。

    钟黎吃痛,想要挣扎,可一动才发觉整条左臂竟同木头一般木讷,当下心中一惊,低声问道:“化沙功?”

    那中年书生闻言笑道:“还算你…”

    话未说完,那书生只觉忽然间天旋地转,待到稳定时,只看自己无头尸身倒在地上,脖颈处涌着大朵大朵的血花。

    钟黎把刀夹在左腋下,盯着那瞪着眼张着嘴的头颅冷笑道:“呵,真是巧了啊师兄,老子也最恨黄沙门徒!”说罢一咬牙,手上一用力,只听「铮」一声响,刀过臂落,钟离猛然通红,两眼向上一翻,两腿一软晕在当场。

    百步外丹青子见师兄愈战愈勇,当下心中叫苦,二人又拆三十余招,丹青子一掌逼退黑脸道士,大声道:“师兄啊!你都如此年龄了,怎的还如此冥顽不灵啊!”

    那黑脸道士闻言一瞪眼睛指着丹青子道:“你这孽障!气死师父气走师叔如今还说我冥顽不灵!你快快与我回去忏悔!否则休要怪我清理门户!”

    丹青子闻言长叹一声,知自己这师兄一生循规蹈矩,最是油盐不进,冥顽不灵,不由得又仰天长叹一声,随后两眼一瞪厉声喝道:“我以毕生功力,化碧血丹心!但求一刻通透!”

    言罢,用尽一生功力冲破丹田,存气于中,只见他面色突然潮红,猛吐一口鲜血,随后仰天大吼道:“柳春秋!东门!”

    吼罢,连吐三口鲜血,全身经脉尽断,当下到地不起,气绝身亡!

    其生前所吼如涟漪般叠叠荡荡,传音五里不绝!

    三里外柳春秋听的真切,知事以至此,丹青子必已仙逝,心头不由一痛,当下眼眶通红,一挥手中马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爪牙军听令!前进宁城东门!”

    东门外,老廖一挥手中水火熟铜棍朝后招呼道:“儿郎们!抓住这人王爷重重有赏!”

    厉若海看着昔日老友今日所为心痛无比,当下狂吼三声,怒道:“廖老头!今日我便与你斩刀绝交!”

    说罢一拔回头扔在空中,斩因出窍一斩而过,只见火星四溅,刀鸣声声。

    此时宁城军已至身前,厉若海手中斩因一震,无字刀意催至极致,双眼霎时血红,脚下云龙三折步起,同虎入羊群般杀进人群,一时间只听哀嚎声,惨叫声连成一片。

    须臾之间断肢断头飞舞,红的白的撒满东门,二十步外廖尽忠见此情景不由赞叹道:好功夫!

    一人破甲一百有余,厉若海乱发迎风飘扬,身上脸上尽是血污,手中滑腻,几乎要握不住斩因,看着面前愈聚愈多的兵勇,厉若海苦笑一声,随后朝着廖尽忠高声道:“老廖!我今天送你个人请!你且拿着我的头颅领赏罢!”

    说罢厉若海一掌拍在胸口,登时一口暗红色鲜血吐出,倒地不起。

    廖尽忠见此忙喝到:“都给我后退!”

    哪知人从之中一断臂兵勇高声道:“我们拼死拼活,你去领赏!爷不干!”说罢便要斩头领赏。

    廖尽忠知那人是张班头,为人最是贪生怕死,如今又断一臂,哪肯放过领赏的机会。

    廖尽忠一拔腰间杀猪刀,朝前一挥,但见一条刀罡如匹炼般射出,霎时间切近张班头后脊。

    张班头扬刀的动作一僵,当场气绝身亡!

    廖尽忠听的远处有马蹄声响,知是柳春秋,当下冲到厉若海身旁将他一把抱起,朝城门便冲。

    众兵勇见廖尽忠如此皆是愕然,人从中有个脾气爆早就安奈不住性子开骂道:“好你个死秃子,爷们儿他妈的出生入死,你他妈邀功领赏也就算了,如今还想断我们财路!你他妈休想!”

    说罢一拽臂膀上的烟弹,但见一团黄烟直冲云霄,炸在半空。

    廖尽忠见此一众兵勇将自己团团围住,知今天不动武便救不得世子,当下手中铜棍左右翻飞,只三五下便叫五六个人脑袋开花。

    廖尽忠抱着厉若海直奔城墙,却见城墙之人早已人头攒动,为首一人正是宁王爱将李文轩!

    但见这人手持一杆丈余狼牙棒,那棒头有人小腿粗细,上非钢刺,乃是倒长的带刃獠牙!

    那李文轩见廖尽忠到,不由得冷笑连连道:“老秃子,你到宁王爷如此才智想不到今天?”

    不等廖尽忠搭话,只听李文轩大吼一声:“呔!纳命来!”

    只见他手中獠牙棍挥动,舞的钢风四起,惊的一众兵勇纷纷后退,生怕被擦着一下横死当场!

    廖尽忠见这棒兜头便来本想闪身躲避,奈何厉若海此时昏迷不醒动弹不得,当下心一横,咬紧牙关将手中铜棍向上一举,只听[镗浪浪]一声巨响,李文轩被反震之力震退两步,但见廖尽忠手中铜棍弯而又直,上下抖动嗡嗡作响。

    廖尽忠硬接这一棍也不好受,胸中气血翻涌,嗓子眼一甜,好悬一口血吐将出来!

    此时门外柳春秋到,廖尽忠看的仔细,大声埋怨到:“小柳崽子怎的才他妈到!再晚来一会儿你廖爷就死在这儿了!”

    柳春秋见城上形势危急,却碍于规则无法出手,当下又急又躁,几次抬起手中百担硬弓又放下,叹气连连自是不必多提。

    正当柳春秋焦急之时,城上李文轩已举棒朝着廖尽忠再度攻来!

    廖尽忠久居沙场,经验自是丰富无比,见那棒来的又急又猛,瞄的李文轩喉咙处破绽大开,当下手中铜棍由横做纵,两步上前,手中长棍一递一送。只听「噗!噗!」两声,那长棍在李文轩脖颈处破喉而出,那狼牙棒上獠牙砸在老廖胸膛上陷进三寸有余!

    城上兵勇见此,人从中那暴脾气兵勇又道:“弟兄们!我们上啊!割头领赏啊!”

    一时间财迷俗人眼,一众贪生怕死之辈竟在此时比那最勇猛的战士还要血性三分!

    但见城墙之上廖尽忠手中长棍左扫右砸,三两下放倒五六人,转身间棍花连舞,人群中哀嚎成片!

    见涌上的兵勇愈战愈多,想来是那烟弹召来的援兵,廖尽忠仰天一声长啸,手握棍首,一身毫无章法的猛抡,霎时间腾出一块空地。

    说时迟那时快,老廖瞄了个真切,三两步连纵带跨跃到厉若海身边,一把将其抱起,朝城外一跃而下,仰头大笑不止。

    「碰!」

    一声重物落地,一切尘埃落定。

    十方与行脚僧皆双手合十,面带不忍,唱了一句:“阿尼陀佛。”

    唱吧,行脚僧道:“小法师年纪轻轻却念头通达,混元一体,实属难得!可人无爱欲不堕娑婆,不知小法师于情爱关做何参悟?”

    十方闻言一愣,梦中情景历历在目,紫衣翩翩,俏影佳人,一颦一笑纱掩面,之叫日月尽无光。

    行僧见十方突然痴痴傻傻,眼神空洞迷茫,知他心有魔障,当下怒道:“如此难成大道!”

    言罢一掌直奔十方顶梁,不等十方做何反应,只觉头顶一阵酥麻,当下两眼一翻晕倒在地,后有宁城百姓言:“只见一老和尚腋下夹着一小和尚出城往北去了………”

    厉若海心念自此,眼眶通红,一抹眼角晶莹,叹了一声又笑道:“一棍破甲三百余,呵,老焦啊老廖,当真是我小瞧你了!”

    正这是,一小道童抱着三把刀一把剑一个酒壶走进门来,放好兵刃后,小道童朝厉若海施礼道:“厉公子,我这有封信是给你的,请你过目。”说罢,自怀中取出一封染血书信递给厉若海。

    厉若海摸着那暗红色的硬块心中怅然若失,朝着小道童一抱拳道:“有劳小道长了。”道童离去自是不必多提。

    展开书信,但见狂草飞扬,字如龙行万里又似金蛇狂舞,厉若海仔细分辨低声念道:厉小子,或者得教你小主,这杀猪刀留给你,做个念想,我老廖这一生上过战场,种过地,打过铁,当过兵,娶过婆娘,有过娃娃,唯独他娘的没有中意弟子,如今我已是必死之局,你小子尽承我衣钵,万万不可让他失传!唉,人活一世伟大也好,渺小也好,都逃不过那一捧黄土,多怀念你我落霞镇的那段日子,也多希望听你叫我一声师父。

    念道最后,厉若海早已泣不成声。踉跄起身,朝着那杀猪刀九叩三拜毕,又恭敬抱拳道:“廖师父在天有灵,徒儿厉若海敬叩!”言罢上前三叩,退后三叩,进中三叩!

    此中感伤之余自是养伤养体,一夜无话。

    翌日,三声钟响后,谭莲清步入房内,看着厉若海捋须微笑道:“见小友食欲甚好,想来应是五大碍了吧?”

    厉若海手中鸡腿一松掉在被上,连咳五六声,一张白净面皮瘪的通红,不由磕磕巴巴讪笑道:“额…前辈…前辈……”

    谭莲清见他如此窘迫不由得又笑了几声,笑罢轻声道:“小友不必紧张,你并非我武当之人,饮酒食肉不受管制,若需要便去找山门火工,叫他去置办便是。”

    厉若海闻言眼前一亮,连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言罢一转眼珠试探道:“前辈不会是为这事儿来的吧?”

    谭莲清道:“那日柳将军将老朽赶了出去,有些话未曾告知。”

    厉若海闻言忙道:“请前辈赐教!”

    谭莲清道:“赐教不敢当,只是小友来我武当那日已是入魔八分,老夫为你运功之时察觉你经脉中已有八分刀意,两肺亏甚,想来是大悲大哀所至”

    见厉若海点头,谭莲清继续道:“此刀意老朽有幸见识过,如若无错当是风镇恶风前辈的镇恶八刀,那刀意也应是无字刀意。”

    不等厉若海回答,谭莲清道:“可为救小友性命,老道自作主张,化去小友一身镇恶功力,还望小友莫怪。”

    言罢,谭莲清抱拳施礼,一躬到地。

    厉若海见状忙上前搀扶到:“前辈是为了救我,我又怎敢怪罪,只是,唉…”

    见厉若海如此,谭莲清道:“不瞒小友,我武当百年盛名,在江湖中也有三分分量,小友内力尚在,且并非元气乃是真气,为何不习我道家武艺?”

    厉若海闻言忙道:“早听说武当山功法武艺与少林齐名,前辈如此厚爱,若有机会小子一定报答!”

    谭莲清闻言本欲开口,却是化作一声轻叹,只见他连连摆手道:“不急,不急。”说罢扶衣而去。

    有道是:

    城头破甲三百余,

    断棍尽生言尽忠。

    白燕塔下斩黄沙,

    但斩手足换手足。

    碧血丹心英雄胆,

    待看枫林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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