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桩在门口意踌躇,  听陛下的声音,这轻重分明的,只怕是在兴头上。

    他这手怎么敢敲下去啊。

    暗桩一个头两个大,  这门敲还是不敲,  估摸着陛下要完事的话,至少也要按时辰来算。

    他能等,  可外头火急火燎的,等不了了,尤其那大理寺门口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就怕事情发酵,  场面不受控制,  届时闹得不愉快,影响了陛下的威望。

    暂且不说威望的事,他不敲门的话,  等着再过半个时辰,那两位二世祖的亲爹恐怕就要来了。

    左右都是死,  暗桩下定决定,  手敲了下去,  谁知道敲了个空。

    门从里面拉开了,对上男人那张面色阴沉的脸,  难以想象这张寒气沉沉的脸是刚刚在和女人温声软语的人,是同一个人。

    暗桩忙跪地请罪,“陛下。”

    傅忱被人打搅心情不快,  声音冷透了,  “什么事?”

    “陛下,  宫外面出事了……”

    傅忱掀了掀眼皮子,  束眼布条换了一只手握着,  道一声不咸不淡的,“讲。”

    早在暗桩到了外头时,傅忱便发现了,听脚步便知道是他。

    傅忱脸色不爽,怀乐的腿不抽筋了,他本来还想着给她按得舒服了,趁机提上几嘴,让怀乐能够松口答应他留下住在奉先殿,她睡地上都可以。

    暗桩平日里很懂规矩,可当暗桩一过来,傅忱也知道有急事,而且是需要他出面才能解决的急事。

    “”

    长话短说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势,暗桩在等着傅忱的下言。

    谁知道他冷笑一声,“就这么点事?”

    “是。”

    “大理寺的人这点决策都拿不了,整日拿着朕给的俸禄,还真是吃得香了。”

    暗桩默默听完,一句不敢多言。

    “”

    傅忱的眼光停留在暗桩身上一会,他吩咐道。

    “你去备马车,朕即刻就来。”

    暗桩的心理松了一口气,好在傅忱还愿意出去。

    “马车里多备一些小食,再放几个汤婆子。”

    “是。。”

    陛下要带小公主出去吗?

    关上门时,傅忱背过身来面对怀乐,脸上的阴寒脸上的阴冷一扫而空。

    “乐儿。”

    怀乐知道有人找,她本来以为傅忱要出去的,谁知道他就站在门口,和他的随从在门口说话。

    说的什么,怀乐听得不太清楚。

    傅忱似乎有意压低了声音,很低声,但人能从他压低的声音里听出来,他似乎不是防备防备怀乐,而是怕吵到她。

    “怎么又走神了?我在与你说话,是困了吗?”

    傅忱问她腿还疼不疼,饿不饿,想吃些什么,今日他又命内务府给她裁了几身碧绿的衫裙,过两日就能送过来。

    前面的怀乐一直都听不见。

    她回过神,撞到傅忱的眼睛,只对视了一秒钟,怀乐率先撇开眼睛,她摇摇头,旋即垂了下去。

    一副但听安排的样子,“没有困,在听陛下说话。”

    傅忱耐心的询问,他握着怀乐的手,顺着她的掌心一点点钻了进去,和她十指相扣。

    “汴梁的红灯笼挂了满街,夜市是最热闹的时候,如今还是元正,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好吗?”

    汴梁的夜市最热闹,怀乐快要出城的前一晚,怀乐只匆匆逛过一会,是那次柏清珩为了甩开柏文温的眼线。

    她自然知道有多么的好玩,一眼看过去繁华而富有生机,处处都喜庆极了。

    “都听陛下的。”

    傅忱说不,“看乐儿的意愿。”

    “若是不想去也没有关系,我们就在宫内。”

    “护城河这两日有放河灯的,听说愿望写了放在河灯里,让河灯随着水流飘走,飘得越来越远,愿望就能实现了。”

    傅忱猜想怀乐或许会喜欢这些东西的,果不其然,她食指一动,有些蜷了起来,是有些想去了。

    即使没有抬头,眼也并没有看过来。

    但傅忱知道她想去了,她自己都没有留意过的小习惯。

    每回只要她一紧张一想要什么的时候,她的两只食指就会蜷起来。

    多半那会她在绞手指,但是若是没有绞手指,这两只指头一定是在动的。

    怀乐的确很想去,但是她又在想傅忱怎么会这么晚了带她出去?

    但是她不敢问。

    她没有接话,多说多错,怀乐索性不开口,怀乐虽然很好看,怀乐很想去看,最主要的是可以出宫。

    怀乐想出宫了,想去看看外面。

    可是她不敢表达,她害怕,害怕傅忱,也害怕一旦她表露出想要,喜欢,被漂亮质子发现的话。

    他会不会像从前那样笑她。

    愿望,和风筝一样,怀乐去放风筝就是为了可以许愿。

    那时候他说的。

    他不需要怀乐为他求神拜佛。

    不需要就不需要吧,怀乐想,神灵总是灵验的,看啊,她的愿望实现了呀,漂亮质子成为皇帝了,谁都不能欺负他了。

    傅忱知道还需要再哄哄她,他这次学聪明了,话卖可怜博她的同情动容。

    “早在西律的时候,便听到很多外来的客商说过汴梁的元正日,市街最是繁荣,是邻邦藩国远远不能比过的。”

    他说起以前的事情,接下来就是翻出他的身世了。

    “我来汴梁许多年了,被困深宫,元正日好时,会得一晚长寿面吃,夜里躺了下来,隔着窗也能听到外头的喧嚣和欢闹,我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去瞧瞧。”

    “之前是一直没有机会去,如今可以去了”

    “却没有人愿意陪我去。”

    傅忱脸色的笑容是变换的,他惯能做戏,起先说到汴梁的解释繁华,他很向往,但说到来了汴梁,脸上又是艳羡,最后这句话,神情落寞可怜。

    傅忱在心里暗笑,他的乐儿最是心软,她果然是动容的。

    她舍不得他。

    只需要再加把劲,傅忱知道他自己很卑鄙,但兵不厌诈。

    “罢了,时辰不早了,乐儿快些睡吧。”

    怀乐的头发,他也已经把她擦干净了,他的动作特别的轻柔。

    临了的时候还给她揉了揉太阳穴。

    他突然就对怀乐很好,这种好,让怀乐诚惶诚恐。

    他松开怀乐的手,骤然抽去,怀乐掌心的温热忽然被剥离,她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下意识去看傅忱抽走的那只手。

    看到了他无意卷起时露出来的纱布,还有他为了找帕子给她揉腿时磕到的伤,已经青紫了一块,就在手背的关节。

    “我知道我想要乐儿陪我去的这个要求很无理取闹,元正年夜,街上的人很多很多,每一个人都有人陪,我不想形单影只。”

    “便想要乐儿陪,陪我的这个人,除了乐儿谁我都不想要。”

    “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因为红灯笼在西律是吉祥之物,男女许愿时要点燃红灯笼,逢年过节要燃红灯笼,游子归家需要燃红灯笼,举子中进士光宗耀祖要燃红灯笼,做什么都要红灯笼。

    傅忱从前不信,他什么都不信。

    可是怀乐走了以后,他什么都信了。

    其实他不是信鬼神也不是信别的,只是希望这些虚无缥缈的地方。

    能够存放他那颗爱上梁怀乐后患得患失,敏感易怒,无处安放的心。

    因为梁怀乐,他才愿意去相信。

    汴梁的长街都是红灯笼,牵着怀乐的手去走一走,他和他的乐儿肯定会被保佑的。

    傅忱强颜欢笑,纤长的睫毛在抖。

    “没事。”

    “不去也没事。”

    “乐儿不想去,我不应该逼着你去,外头下过雨,处处都还是凉的,我们就在这里也很好。”

    他替怀乐掩了掩被褥。

    “睡吧。”

    怀乐闭上眼,却没有很安静,内心忽然被刺了,怀乐是不是太狠心了?

    她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怀乐很能体会孤单的感觉,她知道落单时,看到每一个人都有人陪时,心里的难过和苦涩与多么的多。

    傅忱等了一会,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好像切实是在逼迫怀乐了,于是乎,他隔着空摸了摸怀乐的嘴唇。

    就当已经亲过了。

    傅忱起身离开,他走到宫门口时,怀乐忽然直起身来,长发拢到两边过来,遮住她的两颊,脸小,鼻子俏,嘴巴红艳,眼睛明亮。

    傅忱也转过身,他有些心跳加快。

    怀乐问,“可以带上久久吗?”

    傅忱忙不迭,“好。”

    早些时候漂着小雨,转大后又转小,丝毫没有消减汴梁的闹声,因着这点小雨实在过于毛毛,街上撑伞的人都少有。

    大抵是元正时间太长,一年也只等到那么一回。

    傅忱在上马车之前和暗桩唱了一处双簧。

    自然是先去处理大理寺的案子,再去逛夜市。

    怀乐并没有往深处想,傅忱说什么她都应好,瞧着比之前稳重了很多。

    但马车从皇宫正宫门驶离时,听到躁动的欢声笑语,她的眼睛也忍不住借着马车颠簸时掀起的帘幕往外看。

    她看着冰糖葫芦,糖人,各式小格子装的果干,还有琳琅满目的小玩意,马车都赶跑了,她还在往后瞄。

    难得看她这么高兴。

    傅忱也跟着笑。

    大掌拍拍怀乐的脑袋,揉揉她道,“待会来买。”

    马车拐进左南街道,过了这边的茶楼就是大理寺门口。

    酒楼最高层楼上,一位脚踩着窗台的男人,看着楼下的马车,冷笑一声。

    “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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