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充华的话像在自言自语,好似在一边安抚徐思婉,一边也在说服自己。

    徐思婉心下也知,对这样素来避世远离是非的人而言,要投身一场争斗并非易事。

    但好在,她想求吴充华的事也并不难:“臣妾只想与娘娘借几个宫人。”徐思婉道。

    “借几个宫人?”吴充华听得一愣,大显不解,“这是身边的宫人不够用了?那我这芳菲殿的人你随便挑,就是要将掌事借去用几天也无妨。”

    “娘娘好生大方,臣妾不敢求娘娘如此辛苦。”徐思婉哑笑。吴充华拍一拍她的手,各自落座回去,她才又缓缓道:“这几人也不必去臣妾那里,只是需要在天黑后随时候命。倘使那吃里扒外之人离了霜华宫,臣妾会想法子给娘娘递个信儿,娘娘便差他们出去散向周遭的宫道。他们装作巡夜也好、只当路过也罢,需帮我盯着此人最后去与何人见了面,最好能抓个人赃俱获。”

    “这倒不难。”吴充华点点头,“可贵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差自己手下信得过的人去便是了。”

    徐思婉摇头:“拈玫阁的人他都是识得的,若被察觉,不免功亏一篑。”

    吴充华恍悟,眸光微凝:“你不止想了结此事,更想揪出幕后主使?”

    “自然。”徐思婉眼帘一低,渗出的寒意直令她面色一冷,“若有后患,如何安睡?”言毕她顿了顿,遂颔首,恭谨道,“娘娘若肯相助,臣妾感激涕零。但娘娘若有顾虑,臣妾也明白。只求娘娘不论出手与否,都替臣妾保守秘密,也切莫让手下的宫人走漏风声,以免打草惊蛇。”

    “这事不难,我帮你。”吴充华衔着笑,想想又说,“底下人你也放心。我说句托大的话,我虽不得宠,身边的宫人却都可靠——不为别的,单为两个孩子平安,我也不敢留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在身边。”

    “那臣妾先行谢过娘娘。”徐思婉起身再行一福,苏欢颜道:“这事听来可要好多人。臣妾帮不上别的忙,但悦诗斋的几个宫人贵人姐姐也尽可调遣。”

    徐思婉抿唇:“你身边的人本就不多,若再被我调去,只怕自己要不方便。”

    “不妨事的,臣妾晚上原也也不留人在屋中侍候。”苏欢颜说着,禁不住一哂,“贵人姐姐不知臣妾刚入夏那时臣妾日子有多难过,方才人跋扈惯了,就是在充华娘娘面前也没几分恭敬。后来多亏姐姐送了冰,充华娘娘又借这机会日日往臣妾这里送些冷饮解暑,方才人瞧着娘娘这是在给她脸色,倒收敛了不少,充华娘娘和贵人姐姐的恩德臣妾都知道。”

    苏欢颜这话说得灵动又大气,徐思婉与吴充华听得都笑,吴充华和善道:“那若用得上,我到时就直接去你那里喊人来。”

    “诺。”苏欢颜颔首福身,依偎在吴充华怀里的二公主吃完了手里的点心,伸手想够下一块,被吴充华按住小手:“咱们先读一会儿诗,读完再吃,好不好?”

    二公主甚是乖巧,闻言认真点头,声音甜糯:“好。”

    徐思婉闻言施礼:“那臣妾先行告退。”

    “好。”吴充华递了个眼色,示意身边的大宫女相送。那宫女十分恭谨地一直将徐思婉送至景明宫宫门处才回去复命,徐思婉搭着花晨的手提步走向霜华宫,走远了几步,花晨压声道:“奴婢不明白,这样的事,娘子何不去找莹贵嫔?总归还是莹贵嫔更为相熟、更信得过。”

    “不。”徐思婉淡声,“我与莹贵嫔更相熟是真的,更信得过却说不上。她也是个要争宠的人,若说得多疑一些,这回的事她有没有嫌隙我都不清楚。”

    花晨一愣。

    “自然,我不希望是她。”徐思婉语中稍顿,吁了口气,“但吴充华就不同了,她无心争宠也远离争端——你听她方才的话,便知她并非木讷之人,可我将点心拿出来她就敢给两个公主吃,可见她心里有数,并不担心我害她。同样的,她也没必要害我,愿意帮我只是为了还先前的人情。这样一个人,用来不比莹贵嫔安心么?”

    “娘子所言极是。”花晨欠身,“可方才还有苏采女。”

    “你怕苏采女走漏风声?”徐思婉侧眸瞟她,见她颔首默认,笑了声:“其实今天方才人有句话说对了。”

    花晨微怔:“什么?”

    “有些人,就是想攀高枝也要想想自己配不配。”徐思婉口吻缓缓,“苏采女至今只侍驾过一次,同时入宫的新嫔妃又这么多,陛下只怕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这样的情形,她便是想投靠玉妃、莹贵嫔,怕是也进不去人家的宫门,再得罪我又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吴充华是她上头的主位宫嫔,如今吴充华满心想要帮我,她若去搅局,是生怕吴充华不收拾她么?”

    花晨静静听着,面上渐渐露出恍悟之色,徐思婉睃着她的神情,笑意柔和:“人和人之间的事情就这么点道理,若能知道人家想求什么、不想要什么,万事自可迎刃而解。”

    花晨吸气:“娘子巧思,奴婢可做不来这些主意。”

    徐思婉眼底一颤,沉默了须臾,轻道:“不必费这些心思,也很好。”

    她又何曾想活得这样累?若没有满门的血债要讨,她现在也能承欢爹娘膝下,等着家中为她说一门好亲事。

    步步为营的日子没有人会喜欢,只是她不得不为,便不如让自己乐在其中,尽享嗜血的快意。

    若要悲春伤秋,也实在不合她的性子。

    拈玫阁中,张庆被关在后院的空屋子里,已熬了一天一夜没睡。

    徐思婉先行吩咐了不能闹得动静太大,可宦官们磋磨人的法子很多。小哲子与阿凡商量之后,就将他吊在了房梁上,脚趾将将能碰到地、却并不足以站稳又未能完全悬空,恰是最难受的。

    除此之外,虽然重刑动不得,但鞭子板子却都能用。

    这样寻常的刑罚不会直接伤筋动骨,惨叫声也就不会太惨烈。再将嘴巴噎住,外面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

    这般又一个白日过去,张庆已虚弱不堪。到了天黑的时候,阿凡进来轮值,将已劳累一日的小哲子换下去歇息。

    他蔑然睃一眼张庆,挽了挽衣袖,执起挂在墙上的鞭子,扬起就朝张庆的后背抡去!

    “啪”地一声脆响,张庆背后蓦然多出一道血痕,他原刚在筋疲力竭之下昏死过去,顿时一阵抽搐,被缚住的双手紧攥住悬上去的麻绳,冷汗涔涔而下:“不是我……”他低声呢喃。

    阿凡只作未闻,绕到他身前,皮笑肉不笑地睇着他:“你这是成心让我没法交差,那就别怪我下手狠。”

    事实上,他的累累伤痕也多是拜阿凡所赐。小哲子虽也想立功,却下不了这样的狠手,能好好问话就不愿动刑,只盼他能自己招供。

    张庆拼尽力气抬了抬头,启唇争辩的声音低若蚊蝇:“贵人娘子信不过我……若无吩咐,我连霜华宫的门都不敢出,何处去弄砒|霜?”

    “那谁知道你呢?”阿凡冷笑着摇头,“况且,陶良使从前也住霜华宫,谁知是不是留了什么人给你递话?”

    “你……”张庆皱着眉,一声干笑,“你明明也是从陶良使那里出来的。”

    阿凡脸色骤变,牙关紧咬,猛地掐住他的脖子:“闭上你的嘴!若敢在贵人面前嚼舌根,我弄死你!”

    前头的卧房之中,徐思婉正安心用膳,一声嘹亮的“陛下驾到”打破宁静。她微微怔神,旋即放下筷子,提步迎至外面。

    迈出门槛,皇帝正好行至门前,她刚要福身就被他扶住:“进来。”他道。

    她发觉他的脸色有些沉,怯怯地颔了颔首,做出一派乖巧随他回屋。

    步入屋中,他看见她正用膳,便随意地在桌边坐下,花晨月夕忙上前添置碗筷,他只睇着她:“听说你这里出了些事?”

    徐思婉立在他身侧,闻言轻轻一颤。好似不料他会过问,她低头轻言:“陛下怎的也知道了……”

    “宫里都传遍了,朕如何能不知道?”他眉宇微挑,继而一喟,“此事朕让宫正司去查,你不要费神了。”

    她薄唇轻启,哑了一哑。继而蓦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满目哀求:“求陛下莫要插手,让臣妾自己查办。”

    她说着,单薄的双肩轻轻颤栗,莫名惹人生怜。

    齐轩蹙眉:“这是何意?”

    “陛下不觉得,此事过于凶恶么?”她抬起头,已有泪意在眼眶中打转,“臣妾才刚得几分圣眷,竟就有人想取臣妾的性命了。臣妾想得陛下庇佑,可……可也总得自己立稳才好,若不然没了这回还有下回。求陛下给臣妾些时日,让臣妾自己去查,臣妾只想给拈玫阁上下都紧紧弦,让他们知道臣妾没有眼瞎耳聋,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说到末处,她的口吻变得倔强,既显执拗又像赌气。

    这样的脾气正是不谙世事的女儿家才会有的,落在他眼中不免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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