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树发来的消息救了宋廷晟一命。
他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仰脸看着站着的郁檀。
刚才郁檀的戾气让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今天或许真的会死在这个地方。
郁树这次学乖了，所有的信息全都放在了一条消息里，他连续发了很多条，郁檀只要能收到一条就不算白发。
“郁树说他陆陆续续发现了很多小军校学生的尸体。”
郁檀僵硬地读着郁树的信息：
“尸体越来越多，他和阿勒尔完全救不完。”
“没用的。”
宋廷晟艰难地支起身子，他眼前的视线还是模糊的，右耳的刺痛依旧没有消退。
“你，你们，全都会死的，联邦赶不及，你们也赶不及。”
郁檀几乎是在短短数秒之间就做了决定。
她估摸了一下自己机甲里的能源，接着拎起宋廷晟的领子就把他往实验室外面拖。
“有一句话你倒是说对了。”
她和白时寒对视一眼，随便摸出一条绳子就把宋廷晟绑在了机甲外面。
“是赶不及。”
“你赶不及。”
她一把薅下了宋廷晟的光脑，驾驶着机甲忽然直直地往天空中飞去。
空气逐渐稀薄起来，就在宋廷晟眼前被黑色蔓延时，和宋新鸥的视频通话忽然再次接通。
郁檀的声音带着张狂的疯劲：
“老东西，看得清楚吗？”
她把光脑的视频对准宋廷晟的脸：
“你要杀别人陪葬，我先把你儿子杀了一起殉了。”
“我要你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
“你要干什么！”
愤怒和后怕包裹着宋新鸥，他对着视频通话大声吼叫。
然而郁檀丝毫没有理会他的话。
机甲的高度还在渐渐攀升，逐渐升到了一个机甲无法承受的海拔。
外壳都隐隐有些变形，宋新鸥目眦欲裂，他此刻才真正的意识到——
郁檀要杀宋廷晟，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郁檀！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动我儿子，我明天就让联邦的名声和你一起烂下去！我告诉所有人，联邦也会草菅人命，联邦也会随意杀人！”
他尾调里含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祈求。
“我答应你，你不动宋廷晟，我宋家保你郁檀一命！”
“明天？哪里还有什么明天？”
郁檀好像彻底丧失了理智：“今天大家就全都一起死了，又有谁能看到所谓的明天！”
眉毛和头发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宋廷晟的脸色由通红转为青紫，现在连血色都在慢慢消退。
他几乎已经呼吸不上来了。
郁檀的机甲仿佛也到了极限，然而她却丝毫都没有放慢速度。她驾驶着机甲，照着不可能的高度，一直未曾停歇。
“郁檀！”
宋新鸥无能地狂吼着，他有多后悔让宋廷晟掺和进这个事情里，此刻就有多想杀了郁檀。
然而遥远的距离之下，他能做的也只是在视频通话中威胁郁檀而已。
视频的画面已经渐渐模糊。
宋新鸥最后听到的，是女孩的一句挑衅般的轻笑：
“气什么？”
“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见面了。”
同一时间，赛场外。
失去爱子的宋新鸥悲痛欲绝，在短短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就正式宣布加入反叛军。
与此同时，埋伏在偏远地区的反叛军也忽然现身。
在休息区的贺原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急得坐不住了。
他强行稳住休息区的众人，声线平稳，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所有人原地待命！”
“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
“可是副指挥官，”有人急得坐不住：“边境线的反叛军已经起义，许多原始星的居民也加入了反叛军的队伍——”
他还没说完，另一封急报再次传来。
“报告副指挥官！”
“边境防线被大批高阶星兽进攻，探测器显示有一波星兽潮正在接近联邦。”
“郁先生的指示依旧是原地待命吗？”
贺原皱起眉头问道，来汇报的人垂下了脑袋：
“……是。”
“郁家内部出现□□，有人说是郁先生与反叛军相勾结，现在真假未定，但是星网上已经一片轩然大波了。”
贺原下颌线绷的死紧。
他点开光脑和郁檀的对话框，对话框依旧停留在上一次告知她主办方内部的事情那一条。
一天的时间过去了。
没有补给，没有能源，散乱的队伍，未经严格训练的军校学生。
而他们的对手，是有充足能源和补给，收过绝对军事化训练的，手拿真枪实弹的反叛军。
在联邦的援军到达之前，他们就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
贺原头一次如此后悔当初放郁檀回去比赛。
然而后悔也没用，一是时间无法倒退，二是就算倒退了，贺原自知自己也拦不住郁檀。
“没有联邦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擅自行动！”
贺原的声音低沉有力，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他面对着众人，嗓音坚定。
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联邦不会失败，郁先生一定会有所准备的。”
赛场内部。
郁树借着差到不行的信号又和郁檀播报了一遍今天的情况。
他和阿勒尔军校在一处山洞内建立起了避难所，并且成功说服帝国军校和贝肖科军校的成员和他们一起寻找散落在赛场各地，不明真相的参赛选手们。
而在中午转移两所小型军校的过程中，他们遭遇了反叛军的伏击。
其中一个本就受伤的选手伤重而亡。
其余四人的机甲彻底报废。
而其他的人拼拼凑凑，所有的能源也不过只能再撑一天。
消息有字符上限，郁树的下一半死活发不出去。
好在他把避难所的地址给郁檀说了，郁檀搜刮了实验室所有能用的能源，和白时寒一起按照地址回了避难所。
不得不说，郁树选址选的还是很有水平的。
避难所位于一处山洞内，只有一条道路可以通往，还处处埋伏了他们的人。
反叛军要是想接近避难所，必然会被最前面的指挥发现他们的行踪。
而到时候他们地势高，利于防守，又可以再撑一段时间。
在山洞内，郁檀看到了疲惫不堪的郁树。
他眼下青黑严重，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看到郁檀后抬了抬眼皮，连起身都懒得，冲她招了招手：
“过来坐吧祖宗，我没力气了。”
“我们合计过了，参赛的一共89所军校，刨去已经确认死亡的，还有至少37所军校没有找到。”
郁树喝了口水，干燥的喉咙被润过，但声音还是很沙哑：
“郁星凝也发现宋廷晟的不对劲了，她今天一早就和宋嘉昌军校分开了，现在我也联系不上曲菁菁，他们的行踪我不知道。”
“祖宗。”他神色难得正经了些：“得抓紧了。”
“我知道。”郁檀垂了垂眸子，她声音很轻：“我来这里就是跟你通个口风，信息一直发不出去，我得让你知道一下。”
“主办方内部的奸细改了这次比赛的地点，现在联邦找不到我们，我们也联系不到他们。”
星际大赛是全联邦所有军校里面最拔尖的那一部分学生才能参加的。
反叛军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杀了这群人，也变相是杀掉了联邦近几年的未来。
本来就青黄不接的联邦经此打击下后备力量不足，战争一旦发动就更加跟不上。
“所以你和联邦现在也联系不上？郁沉礼，贺原，还有你们学校的那些老师，你一个都联系不上？”
郁树皱起眉头：“这种情况下里应外合虽然有点难度，但是也不是不可行，可你要是和外界取得不到联系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声线难得地泛着抖：
“他们怎么知道你在干什么？”
“祖宗，事到如今了，这种事不用瞒我了。”
郁树轻声道，声音里却没什么被欺瞒的愤慨。
他只不过是说出最后的希望罢了。
希望郁檀是防着他，所以没跟他说实话。
因为如果是真的。
如果她真的和联邦联系不上。
那么这场仗，郁树真没把握能赢。
“没瞒你。”郁檀坦然地得令人心惊：“我已经和贺原联系不上了，郁沉礼那边自始至终就没联系得上过。”
“所以你只能相信郁沉礼能和我心有灵犀，能知道我每一步的打算，清楚我每一项的计划。”
明明情况危急到不能再危机了。
明明眼前没路没川，连一丝一毫的底都没得兜。
但郁檀的声音就是平静无比，甚至拥有一种使人信服的魔力。
“江旌越一定会知道我的想法的。你得相信我，也得相信他。”
“我是相信你，我也很相信他。”郁树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气，“但问题就是。”
“问题就是你们满打满算也才当了半年的师生而已，祖宗，半年。这个时间着实让人没什么信服力。”
“你这个就涉嫌到隐私问题了。”
郁檀开了一支营养液，她直起身子：“别的我不能和你说，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我和江旌越，认识绝对不止半年。”
“他对我的了解，比你想象的，甚至比我想象的，都要多得多。”
她说完就起身离开，到了洞口的时候，跟郁树撂下一句话：
“对了，刚才忘记跟你说了。”
“联邦不知道我们的位置，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打算抢一个反叛军的飞行器，飞出去跟他们报信。”
“你他妈——”
郁树手中的水掉在地上，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疯了吗？”
“反叛军多少人，你自己一个人你不是去送死你是去干什么？是，咱这种时候是得豁出去一把，但你他妈直接往棺材里跳是不是有点豁得太出去了？”
“我没疯，精神正常，智力超常。”郁檀轻笑一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反驳郁树：“我不是一个人，还有白时寒呢，我们是两个人。”
“而且——”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弯了弯唇：“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我死了应该也只是在这个世界死掉，很有可能还会回到原来的世界的。”
“祖宗是有复活甲的人。”
“所以别担心，我的好乖孙。”
如果说在避难所里郁檀还能笑着和郁树畅谈生死。
在驾驶着机甲去找反叛军的路上，郁檀整个人就已经完全颓了下来。
抢飞行器这个计划是郁檀在实验室里就想到的。
她赌阿奇现在并不知道汪邱死了，宋新鸥在愤怒之下也来不及及时告诉阿奇这件事。
她赌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她要约阿奇出来，然后抢走他的飞行器。
郁檀第一时间就给白时寒说了这个计划。
白时寒在第一时间就说了要和她一起去。
“你一起去干什么呀？”
许是隔着机甲，又或者是鼻音很重，郁檀的声音有些闷：
“你又没有复活甲。”
“郁檀。”白时寒行走速度如常，声音轻缓得像是在哄人：“你对于我来说，也是没有复活甲的。”
郁檀的眼圈倏地一下就红了。
白时寒的声音没停。
“你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会复活，可是你在这里死了，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就永远没有郁檀这个人了。”
“那又——”
郁檀喉咙哽了一下。
她调整呼吸，压下喉咙间的哭腔：“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在了，你也可以过的很好，联邦一定会胜利的，大家一定会再次过上和平的日子的。”
“你还很年轻，你的人生还很长，你这样的人不应该——”
“不应该到这里就为止了。”
“我哪样的人？”
“是作为你的结合向导，还是作为你的追求者，或者是你的恋人，又或是你的爱人？”
白时寒好像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再次重复问了一遍。
只是语气放得更轻，更柔。
“跟我说说，郁檀，我是哪样的人？”
郁檀肩膀抖得不成样子。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腥甜的味道涌入嘴里，才能勉强让她不发出哭声。
“和女孩表白不应该这么草率的，但是抱歉，郁檀，我有点着急。”
“我怕没机会了。”
“不草率。”
郁檀眼眶已经模糊到看不清路，她重重地抹掉眼泪，带着哭腔重复道：“不草率，一点都不草率，我很喜欢，我非常喜欢。”
“我其实，我其实也不想离开的。”
“我在过去的世界里没有朋友，老郁工作忙也不怎么管我，家就是个摆设，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我现在有朋友，有家人，有队友。”
“还有爱人。”
“白时寒。”她哭得不能抽泣不止，说话都费劲：“我舍不得。”
她舍不得。
真的非常，舍不得。
敏锐的五感被波动的情绪再一步放大。
在实验室安静的环境下，任何的异动都没有逃离郁檀的捕捉。
她强迫着自己，缓缓止住抽泣，几乎是同一时间，白时寒温柔的声音传来：
“乖，擦擦眼泪。”
“还是老样子，你去偷袭，我帮你隐藏精神力，记住了，拿到飞行器后赶快走，早去才能早回来，明白了吗？”
郁檀重重地点了点头，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两人隔着机甲厚厚的外壳，白时寒看不见她的动作。
于是她带着黏糊的鼻音和泪意，说道：“明白了。”
话音刚落。
前方厚重的大门忽然被打开。
郁檀再瞬息之间就移到了那门后，她离开了机甲，手里只握了一柄小刀。
阿奇没有汪邱那么莽，孤身一人就敢来杀她。
此刻明明用的还是汪邱的光脑，明明语气口吻没有丝毫转变，但是阿奇仍然谨慎地带了数十人前来。
不过好在，他们还带了飞行器。
郁檀的视线从这几人面上划过。
阿奇看样子就是领头的，飞行器的钥匙应该也在他手上。
她握紧匕首，缓慢接近阿奇，谨慎地寻找着击杀的角度。
然而阿奇的反应速度却比她想象得还要快。
在没有看到汪邱的那一刻，阿奇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过来——
自己被人阴了。
于是郁檀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的击杀角度，在阿奇一声令下，数十个反叛军便即刻进了机甲，紧接着光炮就朝郁檀的藏身之处轰得扫来。
凡胎□□必然躲不过，郁檀迅速拿出机甲，光炮扫过机甲后翼，没受伤的同时郁檀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她挥出光刀，直直杀尽包围圈，另一边的白时寒见计划有变，里应外合地和郁檀解决掉了两个人。
近战阿奇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然而郁檀却吃了人少的亏。
每每成功击破阿奇的控制室舱门时，他总能推出另外一个人挡掉这一次攻击。
十几个回合下来，郁檀的机甲率先告急。
她光刀挑破了一个人的能源核，白时寒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朝前跑！所有的门全都是开着的，他们的飞行器就停在门外，阿奇会跟着你，你趁机把钥匙拿了就走！”
郁檀矮身夺过挥来的光刀，身子一斜就闪身进了后面的门。
一扇一扇门地开，转眼就到了最后一扇，身后白时寒在帮她挡了大部分的追击，然而阿奇却反应过来她目的似的，对她穷追不舍。
实验室的随后一扇门被郁檀按开。
飞行器近在眼前，可钥匙却还在阿奇的机甲中。
郁檀挥刀格挡住阿奇飞身扑过来的进攻，三两下削掉了阿奇机甲的手臂。
白时寒一步步往他们这里退，机甲碰撞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响。
郁檀毫不犹豫地破开阿奇驾驶舱门，几乎是在匕首捅穿阿奇胸口的瞬间，白时寒被逼退到了最后一间实验室。
郁檀避开射来的箭矢，在地上滚了一圈，慌乱中收了机甲就赶忙往外跑。
柔软的绿草地外停着一架飞行器。
和煦的微风拂过她的面颊。
郁檀用最快的速度进了飞行器，在发动飞行器的瞬间，她看到了实验室那扇缓缓落上的大门。
她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电光火石之间，白时寒的话语在她脑海中重复了一遍：
“和女孩表白不应该这么草率的，但是郁檀，我怕没机会了。”
“记住了，拿到飞行器后赶快走，早去才能早回来，明白了吗？”
“他们的飞行器就停在门外，阿奇会跟着你，你趁机把钥匙拿了就走！”
拿了就走。
别等他。
她失声大喊，实验室的大门却不顾她的挽留，残忍地合上了最后一条缝隙。
在那短暂的瞬间，白时寒有感应般转脸过来，冲着郁檀温柔地笑了一下。
郁檀读出了他的口型。
他说的是。
要记得我。
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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