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仲锦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丽清每每总在失望后,甜甜地对着自己微笑,第一个先想到的,就是安慰自己。

    每每便令他心酸难忍。

    可自己却没有顾念她的病情,遇到了“神医”,第一个举动居然是出言调侃,而没有想到她。

    现在,更是要好友出言提醒了才考虑到,真真是自愧难言。

    “罢了,便随你走这一遭,她的婢女死了,我的气也出了。大不了,我再赔她两个会武的婢女便是。总不好就此让你为难。”

    去向那女人低头认错,他实是心有不忿,可想想丽清,他决定,退让一步。

    想必赔上两个婢女也就够了,再不济,二十个他也是赔得起的。

    为了兄弟、为了心爱之人,他忍了。

    而司寇继昭听到欧阳仲锦所说的赔偿婢女,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出声阻止了。

    “你还是别再和东方姑娘见面的好,至于你俩的恩怨,我私下里先与她谈谈。

    她全村被屠,只余那名婢女陪着她逃了出来,一路逃到聚城,想必,两者之间情份很深。

    尤其是,那名婢女还是自小就伺候在她身边的。恐非简单地赔偿,能了事的。

    待我先与之谈谈吧,若有转机,我再带她来见你。总好过在对方盛怒的此时,就见面的好。”

    说完,他冲欧阳仲锦抱拳行礼。

    “只当是为兄长我,忍一时了。多谢。”

    欧阳仲锦见状,侧开半步,再急忙将他扶起。

    “继昭兄,千万莫要如此。有兄长的情份在,这又怎么能算是忍?

    我会避开她的,你放心。如不得已遇见时,我亦会待她有礼和善,断不再会起冲突。”

    即便是为着丽清,他也会忍耐的。

    更何况,继昭兄为了那女人,如此向自己求恳,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如此甚好。兄,感激不尽。”

    司寇继昭诚恳地、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

    “还是去把医书借出来吧,我要空着手回去,东方姑娘,就该心有戒备了。”

    欧阳仲锦点点头,衣诀飘飘而去。

    司寇继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悄悄地松了口气。

    总算先揭过这一茬了,等他再带着楠婴多跑几个案件,将时日拖久了后再处理,应该就会好谈了。

    毕竟,逝者已矣,这种不算大的仇怨,会被时间给冲淡的。

    就是不知道,当时掉下悬崖的她,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一定很孤单凄惶、很无助难过吧?有没有受伤?可养好了?

    看她骑马时英姿飒飒的样子,应该是没事了吧?

    不对,她走路时,左腿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是摔伤了吧?怎么还能骑马呢?

    如此这般不爱惜自己!

    亏得自己之前还以为,那是她骑马太久造成的呢。真是粗心!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崖底活下来的,又是怎么爬出来的?无比艰难吧?

    她可真的是心性非常好的女子啊。

    换了别的女子,哭都哭死在那儿了吧?

    一时,很是心疼,又很是欣慰。五味杂陈。

    自己究竟是没有喜欢错人啊,也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吧?

    此时胡思乱想的司寇继昭,不会明白,有些仇怨,只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逐渐加深。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决定坦然接受的司寇继昭,高高兴兴地捧着十几本医书孤本、典籍,回到了酒楼。

    看着楠婴姑娘对自己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深吸气,将书放下,顺势坐在她的侧边。

    “我可以买个马车,你在路上慢慢看书,等从定城回来之时,我再去还书。”

    他其实想说,待她看完再走的。但想到欧阳仲锦,就换了说法。

    他们还是赶紧离开萝城的好,而且,她的腿伤也不再适合骑马。此时,满心想着怎么避开让这二人见面的司寇继昭,没有注意到,对面姑娘的眼神。

    水银看了司寇继昭一眼,眼睛微眯。

    这人一去一回,整个人有了很大的变化。

    锋锐的气势变得柔和,笑容真诚而不再客套,眼神明亮得像被点燃的火焰。

    为什么?

    见到了自己的至交好友,解开了什么心结吗?还是又有什么案子,让他如醍醐灌顶了?

    她眼神下移,发现对方身上有打斗过的痕迹。遂暗自点头。

    是了,和好友打一架,发泄出了心中的憋闷或者是什么,从而心情放松,气势自然就会改变。

    只是……

    他没把那人带回来。

    这个水银早有预料。那个欧阳仲锦,心高气傲,尤看不起女子,自己在对方的眼里,什么也不值当,不来也是情理之中。

    原本她想着,如果司寇继昭跟那欧阳仲锦提过自己,那对方就势必会来。

    想害的人没害死,肯定会亲自来看看,再寻机动手还是怎么的。所以她才会在这安心等待。

    谁知竟没来。是对方怕了吗?没可能的。还是觉得再追杀没有了意义?或许吧。

    不过是哪种都没关系。来日方长。

    水银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急切,淡笑着对司寇继昭点头道:“如此,麻烦大人了。”

    既然现在见不到人,那就不必急了。坐马车就坐马车吧,腿伤也的确该养养了。

    大人?大人!

    司寇继昭的心里,闻听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满和心酸,都这么久了,还同路而行这许多日,居然还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为大人。

    也忽然想起,她对自己唯一改变称呼、令自己那时莫名感觉惊喜、就是她问起欧阳仲锦的时候!

    那时,就是自己所说的话,提醒了她仇人究竟是谁吧?

    为了套自己的话,这姑娘还真的是……

    司寇继昭心头气恼,垂首饮茶。又放下茶杯,转身吆喝小二上菜。

    等了这么久了,楠婴她该饿了吧?也不知道先吃着,傻不傻!

    楠婴……这名字划过他的脑海、心脏,令他整个人都微微有些颤抖。

    楠婴……真好听的名字。就感觉无比亲切,温暖。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咀嚼着。

    很甜、很甜。

    而听见他喊上菜的水银,没有注意到他微红的耳尖,抬手拿起侧边放着的医书,翻了几页,放下,再看下一本。

    每本看过名字后,再拿起第一本,细细翻阅。

    这些书,师父留给她的藏书阁里都有。她早耳熟能详了。

    不过,不能当着司寇继昭的面,表现出来。

    既然他说了是孤本、典籍,如果自己表现出之前看到过,那他势必就会追问其出处及来源。

    到时自己要怎么说?

    还不如就此遮掩了,顺便也可以有个坐马车的理由。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两人正吃用间,水银忽听司寇继昭对自己说道:“以后莫再称呼大人了。直呼‘你’便可。或者叫继昭也行。我便唤你‘楠婴’。”

    怕她反对,赶紧补了句:“出门在外,不便露了行藏。”

    水银头也没抬地应了声。

    此时她若抬头,就会注意到,司寇继昭看自己的眼神,温软得仿佛一滩湖水。

    可惜……

    她想的是,司寇继昭没带随从,又是奔着破解案情去的,萝城离定城不远,露了行迹若被有心人盯上,的确多有不便。

    再者,他外号“昭阎王”,得罪的人想必也不在少数,有这要求并不奇怪。

    她低头喝着汤,“嗯”了声,就没抬起来看人。

    对面的司寇继昭望着她低头时,露出的修长玉颈,却一时间,心神震荡,直接就将筷子尖戳到了自己的鼻子上。

    他讪讪地揉着鼻尖,见她并未注意到,这才恢复了神态。眼神却仍不自禁地往她那儿瞟。

    一眼、一眼、又一眼。

    自己之前,为何从未发觉,楠婴居然长得这么好看。而且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只觉看不够。

    等到水银终于感觉不太对劲,望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发现。除了觉得司寇继昭的眼神……有些过于柔软了。

    水银心头莫名。

    她就觉得,这人的眼神不再凌厉之后,变得不像个“人”了。不是,是不像自己认识的人了。

    有点陌生。她奇怪了眨了眨眼。

    而看着她那纯澈如清水般的眼睛眨动,司寇继昭猛地移开视线,红晕不自觉地爬上他的耳尖。

    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小鹿乱撞的他,慌乱地起身,说道:“你再坐会儿,我去安排马车。”

    转身跑下了楼。

    水银再眨眨眼睛,看向窗外。

    冬季时日短,天黑的速度也快,这会儿,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这么急着要走吗?

    虽然快马加鞭的话,能在夜色完全降临前,就赶到定城,但,不嫌太急了吗?

    他在怕什么?在躲什么?

    急着离开萝城……

    水银忽然就明白了。

    对方这明显就是在担心自己见到欧阳仲锦!

    看来,自己先前完全猜错了。欧阳仲锦应该对司寇继昭说了他对自己动手之事。

    呵,自己和红柳,在对方的眼里,还真是命贱如蝼蚁啊。

    杀人害命,居然如此云淡风轻地就随意说了出来。

    一边是至交好友,一边是自己这个用得上的仵作,所以,司寇继昭这是选择了,让他俩互不相见吗?

    他是想到自己会对欧阳仲锦动手了吧?看来,着急复仇的自己,完全失了谨慎之心,让一贯谨慎多思的司寇继昭,什么都察觉到了。

    思及此,水银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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