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山路131号,是一家不起眼的酒吧,名叫四十七度。酒吧临街只有一个顶着黑色招牌小小的门脸,格调不凡,不过在五花八门追求特色的网红店里倒显得平平无奇。

    一辆低调的黑色宝马停在路边,司机下车后打开了后门,迎着后排下来的人。走下来的是个穿着灰色的羊毛大衣的男人,宝蓝色西装裤包裹着的腿笔直修长。

    男人推开了四十七度的玻璃门,宝马车汇入车流就不见了痕迹。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男人脱掉大衣搭在手上。玄关后是两间开放式的休息间,摆着单人沙发和酒架。昏暗的灯光下仿古的唱片机播放着大提琴曲,却因为楼上传来的dj舞曲而显得不伦不类。

    待在一楼的几个人大概不是店员就是熟客,只是靠坐在沙发上小酌休息,有的看到男人进来也点头致意。

    男人没有在此停留,直接踏上了楼梯。

    二楼的空间一下变得开阔,但环境也更加喧闹,男人似乎觉得有些吵,尽管现在还只能算是年轻人们酒吧夜生活的预热。

    穿过二楼大厅,又通过了一段回廊。回廊尽头,有一个吧台,吧台后坐着一个类似酒保打扮的男青年,细看又和大厅里的酒保不太一样。

    两人都没有说话,男人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刷了一下,在青年的默许下走进了吧台旁边的电梯。

    电梯在八楼停下时,城市的路灯刚好亮起。

    八楼的面积应是比二楼更大上几倍的,是酒店的格局。

    男人径直走到了一个门口,用刚刚那张黑卡打开了房门。

    走进房间,但卡片没有插在卡槽而是收在了一旁。房间里地上的青石板,反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微弱的光。

    男人停在玄关处,用衣架把大衣挂好。

    接着,他拆下领带,脱下西装外套。

    男人脱掉了他的所有衣服,整齐地收纳好,然后走到房间中,跪在了地上。

    一个小时后,一墙之隔的风林路格朗酒店0716房间里,刚刚入住的张新宇,听到了楼上传来的尖叫和鞭打声。

    0716房间的确能听到一些不雅的声音,但声音并非来自隔壁,而是来自楼上。张新宇为了试探酒店员工的服务态度,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跟前台反映了问题,得到的回复却是楼上的0816房间根本没有客人入住,前台一头雾水地怀疑张新宇出现了幻听或是在故意找茬。

    和前台交涉的同时,听闻音讯匆匆赶来的值班经理引起了张新宇的注意,因为他似乎有些过分紧张。

    经理厉声厉色地批评了之前接待张新宇的前台,殷勤地提出可以更换房间。

    张新宇离开大堂后留了一个心眼,躲在了花瓶之后的墙角,远远听到了经理在斥责其他人。

    “不是上个月就说了把716锁了不能开吗?怎么还给人安排进来了!”

    另一边有个声音诺诺回应,“是客人指明要住716的,我就给开了716,我不知道那个是不能开的。”

    经理:“指明要了716?”

    “他说他大学时候宿舍号就是716,所以……”

    这时有了第三个声音,“冯经理,小雯是上礼拜刚来的新人,可能确实不了解这个情况,您别生气了。客人也已经换到其他房间了,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

    次日,张新宇向舒望汇报了初探格朗酒店的情况。听起来会有噪音的0716房间似乎已经被停止开放的,这很可能就是酒店方面针对之前那个女生投诉的噪音问题的处理措施。

    张新宇也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另一点不解,那就是0816没有入住客人,但那些奇怪的声音他又听得真切,确是从上方传来……

    舒望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心底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舒望吩咐了张新宇再住个两三天,不用再刻意探查,然后让他叫来了建筑规划部的部门总监老吴。

    舒望不放心格朗酒店的事,决定安排专业、可靠的人前去再探。

    周五的工作忙忙碌碌地结束了。转眼就到了14号。

    徐凯平送舒望到剧院。从下车地方到门口的那段路,开阔的广场上冷风呼呼地刮,有种大雨将至的气息。饶是舒望已经裹了条羊毛围巾,冷风还是往胸口直灌——又是凛冽的深秋了。

    “舒总?”

    舒望听到有个人叫她的声音被冷风裹挟着而来,扭过头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露露。你好。”舒望停下来跟她打招呼。

    这个苹果脸的女生叫程露露,是万盛市场部一个业务组的组长,舒望在公司内部活动上听过她的汇报,对她印象不错。

    这种情况碰上,按说职场身份使然多少会有些尴尬。但程露露很放得开,和舒望一起往前走着,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自己作为明奈多年老粉的追星史。

    舒望笑着听,也不多搭话,不过这就足够程露露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听着听着,舒望想起自己那儿还有一张多出来的票,问程露露,“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我一个人。”

    “我还有张一排二号的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坐到这里来。”

    “真的可以吗?”程露露惊喜地看着舒望。

    “当然。”

    明奈话剧首演一排中间的票可不是会流到黄牛手里的——不是送领导就是要赠亲友,从来都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的。

    程露露兴奋得难以抑制,剩下一段路几乎又蹦又跳,哪里还有一分工作时职场精英的样子。

    其实舒望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她好像在程露露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当年的影子。

    明奈作为歌星出道一炮而红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在国内上大学,势不可挡地迷恋上了明奈,那之后的两年可以说是舒望人生中绝无仅有的热烈而疯狂的两年。

    后来她出国留学,回国工作,又遇到归远。她不再像个年轻女孩一样能够挥霍大把的金钱和时间,换取炽烈的欢乐。工作和恋爱在她的生活中穿插,舒望不再疯狂地追星。

    明奈是歌坛的一棵常青树,也顺着二十一世纪初的热潮跨界演了偶像剧,开启了之后影视歌三栖发展的事业常态。

    歌星出道,做过偶像的明奈,用了很长时间打磨演技,让话剧舞台慢慢接纳他,欢迎他。现在他已经是能撑起一台话剧的老戏骨、台柱子。

    一路上兴奋难耐的程露露进了剧场迅速收敛。临近开场时间,哄闹的剧场渐渐安静下来。程露露和舒望,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两个位置,怀着不尽相同的期待,安静地注视着舞台。

    明奈和陈咏珍是圈内的无人不知的情谊,舒望也由此和他相识。

    这是舒望第四次来看有明奈参演的话剧了。现在她再看到明奈,既像是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老友,又像是看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原来挂在天空上的星星,有一天能落在窗边。

    人会变老,但年少时仰望过的星星永远明亮。星光把所有年轻着、年轻过的心灵照得透亮。所以舒望和程露露也没什么不一样。手心里又捧着年少时那般炽热的爱,又怕腐蚀了星光。

    那么多少年人想要摘星,可假若星星真能落在窗边,他们也只想把它捧回天上。

    这出剧里情节紧张,情绪高昂,全神贯注地欣赏能让人度过一个宁静的晚上。

    首演圆满成功,演员依次上台谢幕。舒望坐在第一排,难得俏皮地给了台上陈咏珍一个飞吻。

    至于坐在她旁边的程露露,已经紧紧注视着台上的明奈,激动地哽咽失声。

    大幕最后一次合上,程露露刚稍稍平缓下了心绪,就听到旁边的舒总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走,我带你去后台。”

    舒望带着程露露,就像带着一朵绽放了的烟花,一路走到后台入口,本来想叫陈咏珍出来接一下,正巧碰上了明奈。

    舒望扬起笑脸,“演出顺利!辛苦了。”

    明奈:“谢谢。难得你有空来。”

    舒望:“来看大明星嘛。行了大明星,这是你的粉丝,激动一晚上了,我来帮她要个签名合影。”

    程露露:“可以吗,明奈老师?”

    “当然没问题,”明奈轻笑,“你有带笔吗?”

    程露露:“啊,啊我没有,我没想到还能……”

    明奈:“后台有,走吧我带你们去。”

    进了后台,明奈带着程露露去签名、拍合影。舒望打了个招呼直接奔着陈咏珍的背影去了——她正坐在梳妆椅上卸妆,跟她说笑的人在衣架后面被挡在舒望的视线外。

    后台话剧团的人大半都认识舒望,一路走过来都有人打招呼,舒望也笑得灿烂,隔着好几步就拖着长音喊陈咏珍,“珍珍,首演顺利!恭喜!”

    “谢谢舒总!”陈咏珍扭过头看舒望,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给舒望抛了个媚眼。舒望太熟悉陈咏珍这个女人了,一时之间只觉得大事不妙,再往前走了两步之后笑容果然僵在了脸上——她这才看到了她对面坐着的之前被衣架挡住了的人,不是乔遇又是谁?

    他是自己买了票来看陈咏珍演出的,散场的时候被一样坐在台下的一位老演员看到直接送进了后台。集训了半个多月之后,剧团里的不少人也都认识他了。

    乔遇方才听到那边有人喊“舒总好”时就已经有过条件反射的不安,却不想真的是眼前的这位舒总。这会儿看到了舒望,乔遇还在师父面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局促地站起身,说了一句“舒总好”,声音清冷疏离。

    舒望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

    “欸,小遇你还认识舒望啊?”陈咏珍脸上的惊讶恰到好处,实在不愧是话剧院一级演员。

    “见过一面,一起吃过一顿饭。”舒望开口。

    陈咏珍眼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小兔子一样的乔遇开始自闭,也没了继续演戏的兴致,抽了张湿巾胡乱抹了一把脸就起身披上了外套。

    陈咏珍一把揽住了乔遇还有点发抖的肩膀,“走了小遇,师父请你吃饭。”

    话是这么说,却是回头直勾勾地盯着舒望。

    舒望挑眉看陈咏珍,师父?

    陈咏珍霸气回瞪。

    舒望轻咳了两声压住笑,倒也不是输了气势,实在是陈咏珍这妆卸得太过草率,看着也太滑稽。

    乔遇知道有个脚步声跟在他和师父后头,听到这身轻笑心里又不禁打了个颤。

    陈咏珍已经放下了揽着乔遇的手。

    老徐正停在路边等着舒望,陈咏珍则要带着乔遇去地下停车场。

    出车库的时候陈咏珍电话响了,看了一眼是明奈,直接给了副驾的乔遇让他接。

    “喂,明老师,您好。陈老师现在在开车。”

    “乔遇?”

    “嗯,是我。”乔遇有点诧异,明奈只在他们集训营做过一次讲师,他没想到明奈记住了他的名字,还听出来是他。

    “你们是要去吃宵夜了吗?”

    “是。”

    “舒望跟你们一起吗?”

    “舒总坐了她自己的车。”

    “好,我知道了,一会儿见。”

    乔遇有些疑惑,他都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明奈怎么直接就说了一会儿见。乔遇把手机放回置物架里,转过来圈——应该是老师们提前约好的地方吧。那师父竟然要带自己去?

    乔遇有点激动,有点不忍地说:“师父,您要是晚上有安排,一会把我放到路口就行,我不饿,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陈咏珍瞥了他一眼,“真的?”

    有了明奈老师这个大“诱饵”,乔遇本就意志不坚,多一个回合都是致命考验,红着脸笑了笑,“也有一点点饿。”

    两人都笑出了声。

    停了一会,陈咏珍问乔遇:“你好像很怕舒望?”

    乔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含糊地说:“之前是跟着张总在饭局上遇到舒总的,有一点,小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啊?也是,关于舒望的误会可能也就那些事吧,”陈咏珍轻笑了一下,“不过你还真能让她……让她欺负了?你不是还跟我说你练过咏春吗?”

    乔遇被师父逗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解释:“咏春是真练过。不是怕被欺负,舒总应该也不会的。我只是有点怕得罪舒总,我在这行就难做了。我才刚刚有戏拍,我还想好好演戏的。”

    陈咏珍听明白了,不管是对舒望还是对别人,乔遇没有还手之力。他只是不想用自己的事业做代价。

    对于舒望,乔遇无意讨好,也不愿开罪。

    陈咏珍:“其实如果你在担心这个,那就更不用那么怕她了。”

    乔遇:“嗯。”

    陈咏珍:“嗯什么?你听懂了吗你就嗯?你就糊弄师父。”

    乔遇:“我……”

    陈咏珍:“内推你进集训营的事情,其实算是舒望提醒我的。虽然我教过你,你也的确很出色,但是说实话如果不是那之前舒望刚好提过让我带一带你,我也很难想起来你,再专门去推荐。”

    乔遇没有说话,默默绷紧了后背,手心里多了好几道月牙印。

    陈咏珍接着说道:“你也别有压力。因为你的能力值得,舒望只是刚好给了个契机。你应该知道,如果是其他人,她是不会用这种方式帮的,应该直接找到制片人那里了。她专门找我,就是想让你根基打得扎实点,有人给你把把关,别走歪路。所以你放心,她对你不是那种心思。”

    乔遇感觉自己接受的信息量有一点大,呆呆地嗯了一声,又怕师父觉得他是在敷衍,“嗯。嗯,知道了,师父。”

    刚好停在路口等红灯,陈咏珍探过头去跟乔遇说:“我答应了舒望给她保密的。我就是看你实在太怕她了才跟你说的,你可别把师父卖了啊!”

    乔遇微微扬起了嘴角,“师父放心。我现在的演技可是跟师父学的。”

    得到陈咏珍的赏识和指导,又能和她师徒相称,这确实是乔遇一件幸事。

    原来这背后竟然还有那个人在悄无声息地推动吗?乔遇在心里回味师父说的话,给他把把关,别让他走歪路。有陈咏珍这样一个师父在,确实比几百几千万的投资都难得。

    乔遇原本以为一个多月前的那天晚上上了舒望那个的车就是自己走过的最歪的路,却没想到还能因祸得福。

    陈咏珍把车开进了一个小区。乔遇这时才隐约意识到师父说的请他吃饭好像是带他回家请他吃饭,在车停下时懵懵怔怔地要开门下车,陈咏珍给他扔了一个口罩。

    “小心狗仔。”

    乔遇回过神来,走在路上吹着冷风又开始想陈咏珍在车上跟他说的事,走到一半的时候一个冲动叫住了陈咏珍。

    “师父,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你收我做徒弟,是因为舒总吗?”

    “当然不是。”陈咏珍不假思索。

    陈咏珍迈开步子接着往前走,乔遇笑逐颜开地跟在后面,有些雀跃地说:“我知道了,谢谢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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