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哥。”

    徐苓笑着缓步走进庄子,“祖父的那几坛桃花酒,都挖出来了?”

    想起几坛桃花酒启封后的味道,徐彰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挖是挖出来了,只不过当年祖父只酿到一半便埋进地里,料用不足,如今都是坏了。”

    几坛桃花酒算是徐厉在世上留下的最后几样物什,他人去的突然,活着的时候用度节俭,先帝和成帝御赐的东西看一眼就放进库房,后来老太太帮着整理遗物的时候,除了房内生了锈的盔甲和长矛和这座庄子,竟然就没什么能收拢的。

    徐苓由徐彰带着走进存放桃花酒的屋子,臭味混合着发酸的酒味熏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看她的模样,徐彰劝她在门口等着,

    “里边味道更大,娘娘还是莫进去了。闻着也知这酒没法喝,放着不是办法,过会儿臣找人倒了去,娘娘无需为此伤怀,祖父在天有灵,定然盼着娘娘以后的日子能过得顺心顺意。”

    娘娘。

    不再是苓儿。

    为何要在骨肉至亲之间划上一条君臣有别的鸿沟。

    心口酸涩,但徐苓也没让徐彰改口,一个称呼罢了,只要在哥哥心里不变就好。

    看徐苓不作反对,徐彰便带她去看了睡得正酣的徐望,小小的一个,睡在锦绣堆成的襁褓之中,在梦中还砸吧着嘴,看来是个贪吃的。

    “娘娘来了。”姚又棠忙起身相迎,生孩子让她身子受了好大一遭磨难,虽有徐苓送去的太医精心调养,脸色却仍旧不大好看,原本徐彰是不打算带她来的,奈何拗不过柔弱的妻子,只能尽量把别庄弄得暖和些,免得让她烙下病根。

    姚又棠在闺中时性子沉静,内里却是个野的,不然那会儿也不会和人人避之不及的淮安郡主及她说上话,硬要说的话,也算得上是一位手帕交了,徐苓被屋里的温度热得鼻尖冒了汗,于是脱了大氅交到付掷手中,再上前扶起姚又棠,

    “嫂嫂快坐下,自家人面前,不讲这些个虚礼。”

    “劳娘娘挂心了。”姚又棠咳嗽两声,徐彰连忙搂着她,大手在背后轻轻拍着,为她顺气。

    难得见大老粗的哥哥露出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徐苓眼里挂上了真心的笑意,哥哥能有幸福,她也算无憾。

    垂首细看襁褓里的孩子,像那汉白玉雕刻出来似的,白胖又脆弱,徐苓保持着一段距离,生怕呼出来的气息伤到他,但又忍不住想碰碰他,林馥华和陈美人的孩子她只远远看了几眼,并不真切,未常想到刚从母亲腹中出来的孩子能有这么软,还带着甜腻的奶香味。

    凑近些,孩子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随着他满足的呼吸漾开又转为平静。

    徐苓实在好奇,指尖一伸,正好压在了小徐望的梨涡上。

    “突突突——”

    徐望眼睛倏然张开,嘴里吐着奶泡泡,眉头跟他爹似的皱成了一团,活像个小老头,不过是个只会吐奶泡泡的小老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一不做二不休,徐苓干脆把他的另一个梨涡也压上,“跟你亲姑姑都那么凶的呀?”

    “突突突突突突——”

    回应她的是更多的奶泡泡。

    “突突突——”

    徐苓被逗乐,学起他的样子来。

    “付掷,你过来。”她一边皱着个鼻尖逗奶娃娃,一边陪着孩子咯咯笑,许是心情真的明朗,看向付掷的时候,眼角眉梢的喜意都还挂着。

    付掷沉默地走到她身边,没往襁褓里看一眼,他并不喜欢孩子,尤其是这种只会吐奶泡泡的孩子。

    更不喜欢。

    偏偏皇后娘娘喜欢极了,世子带着世子夫人出门透气,屋里就只剩下他一个活人,于是当皇后娘娘问起他觉得小世孙长得更像谁的时候,舌灿莲花的付掷难得卡了壳。

    说句实话,他连世子和世子夫人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待皇后娘娘好不容易真心笑一回,他不忍心驳了她的性质,盯着小世孙看了许久,直到把人盯得都块瘪嘴哭了,才纠结道,

    “更像世子夫人罢。”

    世子长得粗糙潦草了些,嗯,还是说像世子夫人更好。

    “是吗?我怎么看着更像哥哥呢。”徐苓捏着奶娃娃藕节似的白胖短手揉啊揉,“不过像嫂嫂好,嫂嫂家里人生得都好看,要像哥哥,可有得愁了。”

    要说徐彰吧,也没徐苓和付掷说的那般不忍直视,不过因为儿时喜欢爬树上玩,没得被太阳晒成了块黑碳,每每说起这事,方兰悦都要唉声叹气,好好一个唇白齿红的俊俏公子哥,硬是晒成了莽汉,要不是姚家女儿看得上,在崇尚君子之风的溧阳,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像我怎么就愁了!”徐彰的大嗓门不满的响起,从摇步床里抱起雪白的儿子细细观摩,无奈咂嘴道,“被娘娘一说,好像是更像夫人一些。”

    在徐彰看来,男子汉大丈夫,一张粉面算什么,自然是像他这样孔武有力,不拘小节才对。

    越想手里的儿子就越不顺眼,偏偏这小子随了他的胆子,被他高高举着也不怕,一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张得大大的,还没他手臂一半长的肉腿在空中划水似的蹬来蹬去。

    徐彰玩心大起,想着儿子要从小管起,于是便用下巴新冒头的胡渣往儿子脸上贴,“臭小子,怎么看见你爹都不怕。”

    直把奶娃娃痒得咯咯笑不停。

    姚又棠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伸手挡在父子中间,“好了好了,再闹下去他得玩上瘾了。”

    妻子一发话,徐彰就乖乖地把儿子放回了摇步床,笑着对徐苓道,“娘娘先前传话说要垂钓,臣都让人备好了,现在过去时辰正好,待到晚上就用钓的鱼做一桌全鱼宴。”

    原来娘娘说的“独钓寒江雪”是指这个,付掷心想。

    徐苓也想着垂钓的事呢,这会儿听徐彰提起,顺势就应了,与姚又棠招呼声后,便带上付掷去了搭建好棚子的河边,不像宫里,在人工池塘里放几只活蹦乱跳的鱼,把鱼竿往水里一抛,鱼上不上钩都无所谓。

    徐苓说的垂钓,就是真的钓鱼,河也是京郊的一条天然河,与旁人不同的,就是多搭了个御寒的棚子。

    因为怕妹妹受冻,徐彰硬是“以下犯上”给她在大氅的外面又加了件狐裘,坐在河边,远远看去,就像个胖雪人,显得身边的小太监愈加可怜了。

    待付掷前前后后地弄好鱼竿,徐苓一脸嫌弃地解下狐裘抛到他手上,“赐给你穿一会儿,省得着了凉,留本宫一个人钓鱼。”

    狐裘犹有千斤重,小太监捧着的手不停抖,才这么会儿时间,狐裘就沾上了皇后娘娘身上的香气,娘娘不喜熏香,沐浴也极少放那些花瓣,可身上就是藏着一股香气,只要靠近些,他就能闻到。

    他小心翼翼地披上狐裘,白色的狐狸毛皮围了脖子一圈,他一缩脖子,就感觉置身与娘娘的怀抱之中。

    “奴才谢过娘娘。”

    专心致志盯着湖面的徐苓扭头看他一眼,挑眉道,“知道本宫对你好就行。”

    回头后,却走神地想,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贵气的衣裳一穿,小太监也有了富贵公子的样子。

    不期然,又想起马车上的一幕。

    腰身湿透的中衣和......

    徐苓懊恼地拍拍脑袋,她这是想什么呢!

    果然宫里的清苦日子待久了,看个小太监都秀色可餐起来了。

    “娘娘。”

    “嗯?”

    付掷捏着鱼竿的手用上力,“娘娘今天为何要给那孩子银子。”

    “哦,这个啊,”徐苓用手拖着连,靠在蜷起的大腿上,“因为你啊。”

    付掷一口气没喘上,胸口剧烈起伏好几回才把咳嗽声憋回去,然后就听皇后娘娘幽幽表示,

    “想想多划算,就几个碎银子就能买到你这么忠心的小太监,说不定那小姑娘也和你似的,一根筋想向本宫报恩,说不定几年后,本宫能再得一个瞻前马后的忠仆。”

    原来......是这个原因嘛。

    付掷心里难受,眼角和嘴角也不期然地耷拉下来,言不由衷地恭维沾沾自喜的皇后娘娘,“那奴才...提前恭贺娘娘觅得忠仆。”

    听听,听听,可不得委屈死了。

    徐苓噗嗤一声笑开,前仰后合地,眼泪都给笑出来了,“本宫说什么,你还都信啊?”

    “要是谁受了本宫恩惠,就得进宫来伺候,那未央宫不得成了监栏院,成了掖庭?”

    “你怎么...”徐苓笑得靠在他肩上,一手还抓着狐裘,

    “如此好骗。”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眼里全是笑意,全是欺负人后的狡黠,盈盈的笑泪积在眶里,叫她不可能看清付掷眼里藏不住的紧张和爱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随心,她喜欢付掷,是皇后娘娘对仆人的喜欢。

    付掷喜欢徐苓,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她嘴里单纯好骗的小太监,实则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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