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只觉得自己的头脑都一片空白, 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自己在此刻状态下说的话是否经过大脑思考的了。
他想过日后与法海有缘相见的可能性。
只是没想到这见面来的太突然,在戏剧。
导致他此刻完全就是措手不及的状态。
发觉眼前人淡淡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端着的果盘上,薛青才反应过来前面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薛青现在只想放下瓜果, 转身就逃。
然而此时已经过了逃走的时机, 在这目光下, 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
虽然他此刻僵着一张脸, 瞧着十分冷静的模样, 其实已然在心中忍不住狂喊。
他现在和五年前的样子有点不一样,还穿着男装。
并且随着身体的成长, 他的声音也较之前些许不同。
之前的声音偏中性,雌雄难辨,而现在声音清朗,听起来也是切切实实的男声。
所以…应该认不出来吧?
薛青努力找出自己的变化, 力图以此证明自己的变化大到法海认不出来的可能性。
然而就算如此,他的心脏还是忍不住剧烈跳着。
在这双凤眸的凝视下, 仿佛一切都无法隐藏, 全部遁形。
在短暂却漫长的让人无法呼吸的沉默中, 这个和尚终于说话了。
“不需要瓜果。”
漂亮的凤眸垂下, 掩去了漆黑瞳孔中的神思, “多谢。”
仿佛凝滞粘稠的空气也因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成功流动起来, 宛若犯人在临刑前的那一刻得到了释放的消息。
薛青也不懂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只是大约还是因为这一切太过突然,他还没有准备。
如今听到这句话,薛青如蒙大赦, 偷偷在心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法海居然没有认出来。
心中忍不住冒出这句话。
也不知是没有认出他, 还是没有认出他是妖。
所幸是他暂且安全了。
在庆幸之余心中似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遗憾。
他掩下思绪, 赶紧说道:“既然如此,奴先告退了。”
薛青才往后退了两步,端着果盘就要遁走。
就在他转身的时刻,他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
“嗯?”薛青还没反应过来,只偏头顺着被抓住的手腕往后看。
然而下一秒握住他手腕的力道蓦地加重,薛青整个人就这样被扯进了房中。
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他手上还端着果盘啊!!!
不懂这是什么发展,薛青只先颤颤巍巍的将手中的果盘放到桌上。
再这样一晃,果盘就摔地上打碎了。
感受到来自身后不容忽视的注视,手还被人紧紧握着。
肌肤相触的地方发着烫。
在那道视线下,薛青只觉脊背发麻,他伸出另一只手想将握着他手腕的铁钳似的手指扒开。
同时往门边挪着步靠近:“不打扰客人休息,我先走了。”
薛青心中还逃避似的抱着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十分尽职地扮演一个来送瓜果的小厮。
然而另一个人却不想让他就这么逃避下去。
捏着他的手一动,薛青转过头,被迫对上那一双凉薄的凤眸。
薛青只觉得在这目光下他的任何伪装都无所遁形。
仿佛被人直直地看明白了他的心思。
可惜这沉寂的安静还没持续几秒。
映着眼瞳,薛青看到了法海手中升腾起的金红色火焰。
不好!
薛青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火焰,他猛地挣脱法海的钳住,想要立马就要动用妖力遁逃。
可是他才刚勉强脱身,就再次被牢牢禁锢。
手腕被钳住,背抵在桌上动弹不得,也无路可退。
眼前人的眼眸宛若狼锁定了猎物。
让人呼吸几乎都要停窒。
而猎物也已无处可逃。
“你是妖。”
冷淡的话语却像是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
杏眼瞪圆,薛青被钳在背后的手凝成一团妖力来。
两人亲密的紧靠着,脸庞对着脸庞,手腕也贴着。
可手中却都捏着攻击性的法诀。
好像只需要一声号角。
那法力便会毫不留情的朝对方攻击而去。
眼见着手掌上的这团真火离他越来越近,薛青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那真火的热烈气息。
仿佛只要触碰到,便能把他的整个身躯都焚烧至尽。
可那向他靠近的火还是停住了。
最终缓缓熄灭,一切都只像是错觉。
留下的只是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微叹息。
像一阵微微的风,吹得薛青的心尖也一颤。
手腕上的钳制也缓缓松开。
才这么一下,雪白的腕上已经留下了红痕。
瞧着便可怖无比。
虽然在幻境中历练五年,可是这副身体的易留痕体质还是没改。
以至于每次和妖兽缠斗之后,明明只是磕碰到了几下,再看时发现已经留下了大块的泛紫乌青。
若不是当时盛强亲眼见证了全程,确认薛青是确实没有受伤的,估计还会以为在他没有发现的时候薛青又受了什么暗伤。
法海松开了他的手便转身过去,薛青只能看到留给他的那个背影。
像一座巍峨雄伟的山,无声沉默着。
明明他是想……
“法海大师——”
薛青的嗓音颤了颤,他听见自己有些哑的声音。
喉中像是堵着什么。
所以,他是知道自己是妖了吧。
这问题不用说出口,薛青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抓住机会转身逃走,可他还是停在那,颤着声叫着法海。
“贫僧这次不会杀你。”
“若有下次相见,绝不手软。”
这次……
薛青说不出自己心中的感受。
面对法海他的心绪总是复杂的。
他感念着法海对他的恩情,一点一滴他都记得清楚。
这个法海不是传说中的老秃驴形象,反而意外的是一位年轻的和尚。
虽总冷着一张脸,可有时也显出好几分体贴和善解人意来。
若他不是妖,薛青想,若他不是妖,拥有法海这样一个朋友,定是他求之不得的。
可是他是妖。
薛青伸手,扯住了法海的一片衣角。
察觉到他的动作,朝着他的宽厚脊背微微一动。
然而法海只偏过头,薛青能看到在烛火照着的光下那宛若能发光的一点红痣和跃着光的眼瞳。
就像烛火在那人的凤目中燃起,明明跳动的应是温暖的焰火,却平静的像是一潭不动的潭水。
终于,这潭水似被微风拂过,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薛青看到了自己。
在法海凤眸中的,自己。
睁着眼不知所措的。
此刻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面前人喷洒在自己面上的鼻息。
温热的。
带着檀木香的。
肩膀被握住,那檀木香更重了,熏得让薛青几乎要醉倒了。
被那双眼擒着,握住肩膀的手指紧了紧。
那眉蹙了蹙,薄唇抿着。
眼前的人不再是一位冷淡自持的高僧,反倒更像择人而噬的野兽。
像是压制的狠了,此刻那冷漠着的板正面具裂开了一点缝。
薛青第一次在从凤眸之中看到除冷淡之外的东西。
但他颤着,也一同抓住了法海的手。
后背紧紧抵着桌沿,后腰上因此所产生的钝痛感来保持他仅剩不多的清醒。
“你可知我……”
法海只说了这四个字便戛然而止,连尾音也一同消失。
可知他什么?
只是这几个字势从他的齿缝中一字一字挤出来的。
深深藏着薛青不懂的情绪。
握着他的力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薛青几乎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可前面那野兽一般的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转瞬即逝。
被握着的肩头又松开了。
法海又恢复成了那一副高僧模样。
似乎前面一瞬失控的不是他。
只有薛青肩膀那块的布料还皱着,白玉般的手腕还红着,在昭示着这位僧人前面失控犯下的“暴行”。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妖吗?
心也随着后腰处被桌沿硌着的地方一起泛着钝痛。
这下是真的要走了。
薛青后退一步。
他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等。”
法海再次叫住了他。
“物归原主。”
法海朝着薛青伸出手。
他掌上是白色巾帕包着的玉手镯,露出一点上面刻着的小蛇活灵活现的脑袋。
压在那玉手镯和白色巾帕之间的还有一角红色带子。
是那条红色的祈福带。
被折叠的整整齐齐。
是他没来得及带走的那一条。
上面写的是——
万事如意。
薛青伸手,只从中将祈福带抽了出来。
仔细妥帖地放在了自己的袖中。
就像当初法海落笔时的那般珍重。
既然玉镯他已经送给法海,他也不会再将其要回来。
他只需要拿回这条他本应带走的祈福带。
看来这次一别,是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他与法海。
妖与人。
或许本就是殊途。
明明妖也有好坏…
薛青转身,在他刚走到房门前,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
“师弟,是我。”
是念慈。
此刻薛青没有丹药隐藏妖力,念慈的修为也定在他之上。
若是念慈进来,必定会发现法海的房中有一只妖。
这下薛青不知怎么办了,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法海。
显然,这突然出现的念慈也出乎法海的意料,那一双凤目中也有着同样的惊诧。
“师弟,我有急事相商。”
门外念慈的声音又传来,他的敲门声更急了。
“稍等。”
法海出声,走至还呆立着的薛青面前。
一阵金光闪过,是法海的法力。
薛青下意识的就要运起妖力抵抗,就听到法海在他耳边低语,“别动。”
“跟着法力掩藏你的妖力。”
法海竟是来相助的。
察觉到法海真的没有要伤害他的意图,薛青温顺下来,让法海的法力进入到他的经脉身体之中。
因为之前疗伤的缘故,他的内府早就习惯了法海的法力。
金色法力如鱼入水,畅通无阻。
“躲至屏风之后。”
薛青点头,依言躲到了屋内的屏风后面。
巨大的屏风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房门打开,是念慈走进来了。
“是我叨扰师弟了,只是今晚之事着实紧急,不得不找师弟相商。”
躲在屏风之后,薛青能清楚听见两人的谈话声。
“无事。”
“前面师弟离席太早,可是身体不适?”
念慈说着要来与法海商讨急事,却也不先说是什么急事,反而谈起了其他。
薛青还没听到法海的回答,就听到念慈又说话了。
“师弟可还在担心薛姑娘的事?”
嗯?
薛青躲在屏风后,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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