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子良满面红光出现在栈,看到满脸苍白虚弱之力溢于言表的周子易之后,原本欢喜的心情顿时被一盆冷水浇灭。

    “大哥回来了,昨晚看来睡得不怎么好。”周子易笑着打趣。

    周子良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周子瑜。

    一旁的周父眉头紧皱,寒风过窗,将整个房间本就沉闷的氛围显得更为压抑。

    “咳咳,人到齐了,那就说说吧。”周子易不受控制的咳嗽两声:“本来也没打算让大哥跟爹知道,不过,这不是没辙了嘛。”

    “你都这样了,我们还能看不出来?”周子良责备周子易两句,看着周子瑜的眼中满是恼火。

    “有些隐秘事迹,说出来爹跟大哥也听不懂,那就只能挑最简单明了的说。”周子易苦笑一声。

    周子瑜被老爷子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他一向对于世间之物无所畏惧,唯独怕这个从小一言不合便打他的富家翁,小的时候有娘亲拉着,娘亲离世之后没人拉着这个对外人脾气好,唯独对家人脾气说不上好的老爷子,下手也便更加不知轻重起来。

    甚至有一次年幼的家中老二被打的三天下不了床,要不是大哥跟更为年幼老三拉着,那条腿说不得也得被打断。

    “魔气入了黄庭关,算不得什么大事,将那点魔气抽丝剥茧的清理干净也就没有大碍了。”周子易不时咳嗽两声。

    周勇康面色稍微缓和但仍旧面含怒气:“老二你跟你弟弟一起出去的,没看护好你弟弟,这是你的责任。”

    “还有老大,你看老二干嘛,去逛了青楼彻夜未归你老大就没有半点责任了?”

    周子瑜面带嬉笑,安抚着父亲:“我的责任我的责任,一时不查没看好老三。”

    周子良没敢说是你老人家让我去的,只是低下头不言不语,退一万步说,他们三兄弟一起出去,老三出了事确实有他一份责任。

    周勇康抬手,周子瑜习惯性的缩了缩头,骤然想起自老二成家以后自己就没再打过他的老爷子将手放下,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事也怪不得大哥跟二哥。”周子易笑着打圆场:“怪只怪那山上的仙人忒不讲道理。”

    “所以老三是被盯上了?”周勇康看着明显知晓内情的老二问道。

    “准确的说是冲我来的,老三是被波及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哥跟爹应该也会再某个时候受到他们的袭杀。”周子瑜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江南道的仇家?”即便是隐隐猜到了答案,周勇康依旧还是有些不甘心的追问。

    “不是,”周子瑜摇了摇头:“一些山上的隐秘宗门,跟他们比起来,那些只会躲后面算计一些鬼蜮伎俩的地方家族,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说到算计,人间的权谋之术与山上一桩桩草蛇灰线,一旦谋划动辄甲子百年千年的算计相比,又能算的了什么?山下人求名求权求生求死求姻缘,山上人所求却并不复杂,独独长生二字而已,可这求长生之人,恰恰最喜欢断他人长生。

    周勇康看了自己这个次子一眼,深吸一口气:“多想也无用,你我一世父子缘分,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真要出了事,爹替你们顶着。”

    再不济,我一个老头子也会先死在你们之前,然后才能轮得到你们。

    “大哥可有收获?”周子易笑着问道。

    “没有,那所谓落花楼只是名字契合罢了。”周子良摇了摇头。

    “落花福地百年一开,距离下一次开放只剩几天了,当然若是想进这落花福地得相应的‘路引’才行。”周勇康开口:“不过这是那说书先生说的,具体几分真几分假我们也不得而知。”

    “二哥没有相应的线索吗?”周子易看着唯一有希望知道一些只言片语的周子瑜。

    “其实应该是有的,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这一部分的线索,实在是少得可怜。”周子瑜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

    “吱呀”一声,对门传出门开的声响,随后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正待开门的周勇康被周子瑜制止,他有些警惕的靠近房门:“谁?”

    “这不是周老先生的居处吗?”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出。

    周勇康认出此人是那个青衫仗剑的年轻侠,向周子瑜点了点头。

    周子瑜将房门打开,面露微笑看着门外,将手笼在袖中不动声色。

    “这么热闹啊。”青衫侠笑了笑:“老先生这是?”

    “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事罢了。”周勇康摆手笑笑,向着青衫年轻人露出疑问之色:“陈英小兄弟这是?”

    “腹中酒虫复发,馋的紧,奈何此次出行盘缠没带够,如今口袋空空,就想厚着脸皮向周老先生讨杯酒喝,当然,若是有打扰之处也便罢了,望老先生海涵。”青衫年轻人拱了拱手,显然是囊中羞涩到了极点。

    周勇康哑然将桌上残留的半坛花雕酒递出:“也只剩半坛了,若是还不够小兄弟只管让店中小二上酒便是,周老哥我虽然盘缠不多,一小坛花雕还是给得起的。”

    “够了够了。”青衫剑连连道谢,随后眼睛一不小心瞟到了周子易神色。

    “咦?”名唤陈英的男子神色一怔:“这位是周老哥的?”

    “正是我那家中让人担心的老三。”周勇康笑着回应。

    “我早年也学过一些岐黄之术,若是周老哥信得过我,让我看看,就当付了这酒钱如何?”陈英问道。

    “实不相瞒,家中小儿所患病症,即便是那医仙在世也难治的病症。”周勇康迟疑。

    “反正已经落得这田地,让这位…”周子易开口道。

    “陈英。”青衫男子开口。

    “对,让这位陈英先生试一试也好,再怎么样也不能比我现在更差了吧。”周子易笑道。

    “那便试试吧。”周勇康苦涩道:“劳烦陈小兄弟了。”

    陈英嘴上念叨着:“不劳烦不劳烦。”随后将手搭在周子易脉门。

    周子瑜眯着眼睛看着青衫男子的动作,不言不语。

    青衫男子朝着周子瑜一笑,然后低头沉思

    “外邪入体,阳魄尽散。”青衫男子叹了口气,顿时明了周勇康一行为何不远万里从江南道远游至此。

    落花福地是近期开放的洞天福地,相比那些即便在闹市也无迹可寻的宗门,能够求得那一缕玄之又玄的机缘概率要大太多,可即便是大太多,也不过是大海捞针与大海捞石的区别罢了。

    周勇康见名唤陈英的男子准确说出家中三子症状,顿时神色微变,还是按捺下心中的激动问道:“陈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他没有在意这个中年男子不知不觉对自己转变的称呼,反而转头直视着周子瑜:“两种方法,前者治标,可以追回十之五六的寿命;后者治本,寻一处山门,传了得道的法门入那见魄境界便能重塑魂魄,所谓的病症自然消散只不过,”

    看着周勇康急切的脸庞,陈英不再卖关子:“只余三年寿命,如今算算时日,江南道往此地之行路上又耗费一些脚程,不过两年半的寿元,若非不世出的天才,否则少说也要十年窥得见魄门槛。”

    “可否先用续命之法续命,再得修道之法将散去的魂魄修补?”周子易问道。

    “这位道友应该知道后果。”陈英指了指周子瑜。

    周子瑜摇了摇头:“前者本就是逆天而行的法门,相当于将老天爷的眼皮子给蒙上,可若一旦修了道,无异于偷盗之人自绝于府衙,届时不仅仅是性命一说,连那转世之法都说不得被剥夺了去。”

    “先不急着定夺,陈某这两日还有些要事要办,等我办完了事,再决定即可。”青衫剑笑着转身离去:“如此,这壶酒我也便拿走了!”

    -

    “父亲是怎么认识此人的?”周子瑜开口问道,他需要仔细思量一下,周家一家或者说他周子瑜从那个江南道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步,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某人的又一次布局,这个来历看着就不凡的青衫剑又为何会帮助自己这个弟弟?

    “老二的意思是?”周子良眉头微皱。

    周勇康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从说书人开腔到青衫剑入门,四人在房内复盘,务必求一个事无巨细,没有半点遗漏。

    周子瑜揉了揉眉心,头脑有些发胀:“不管如何,只要他能帮老三,我周子瑜自然会在心里记下一个人情。”

    那个半路出声留住两人的目盲老道显然是受人之托,为了让他周子瑜不要西行入落花福地,某人还在他撞入怀中的时候硬生生收掉剑指,拼着自己重伤不谈,只为了在他耳边传递一个旁观者也无法察觉的消息,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丝脉络,但是他却没有半分的掉以轻心,因为他知道那个最喜于最细处布局的妖道于对人心有一种让他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把控。

    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依旧如此。

    谁知道这一切,又在不在那个妖道的算无遗策之中呢?

    “那这落花福地?”周子良轻声道。

    “不去了。”

    “要去!”

    周子瑜与周子易同时开口,周子瑜语气决绝、斩钉截铁。

    “不能把所有的依仗都放在那位陈先生那里,再不济我们也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周勇康点了点头。

    “可是…”周子易面容有些愁苦。

    “别说是一个目盲老道信口胡诌几句,就算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我跟你两个哥哥也绝对不会有半点后悔。“周勇康摇了摇头:”都走到这一步了,万万没有再回头的道理,易儿,你放宽心便好。“

    见父亲心意已决,周子易点了点头不再做声。

    总该试试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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