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云溪来到了白蔹的面前。
雨已停,但他似乎还是觉得身上没有被洗干净。
是以他走进云溪,一直往前走,直到河水漫过胸膛,来到下巴,任由泛起的水花荡进鼻子中。
要走了……自己走了以后,她会不会有危险呢?
自己在嬴州见了不少人,甚至还来到柚子城见了郁清舒,他们的目的基本明了,就算对永盛王府下手,杨若若这个空头郡主也不应该受到牵连。
况且……还有永盛王。
永盛王!
白蔹倏地一激灵,连忙回到了岸边。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永盛王府边角处那阴森的房子。
他不能留下未知的危险,他要将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杨若若的事情全部处理掉,就算处理不掉,也要了然于心。
雨虽停,可乌云依旧,天上没有月亮,城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白蔹披着黑夜,悄然潜入永盛王府之中。
砖石砌成的墙壁遍是裂痕,椽子上面铺了一层层的茅草,木门与门上的锁都显得无比的陈旧。
“还是原来的模样。”
白蔹深呼一口气,开始端详门上的铜锁。
当白蔹看到锁孔的时候,瞳孔忽然收缩——这锁看起来锈迹斑斑,锁孔竟光滑无比,显然是经常开。
小小铜锁,怎能难得倒陈凌霄之徒,白蔹无疑继承了陈凌霄偷鸡摸狗的衣钵,三两下就捣鼓开了铜锁。
开门,里面与外面一样黑。
抹黑寻了半天,白蔹终于找到了油灯,里面竟还有灯油。
无论是从铜锁还是油灯,都能看出来,此间是经常有人来的。
而经常来到这里的人,必然是杨拔棒。
可他又为什么来到这里呢?
这里真的只是存放军机的地方吗?
火苗跳出,真相似乎将要揭开。
光芒再次充斥屋子里。
但见屋内的四周皆被数层油纸给贴住,外面的人纵然把眼睛贴在墙壁缝隙上,都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房内有一个桌子,桌子下有一条沟,连通着隔壁茅房的粪坑,散发着恶臭。
还有一张床,床上没有被褥。
硬邦邦的床板上躺着一个人,不,这人简直都不能称之为人。
此“人”是名女子,衣不蔽体,体癣在身体上肆意生长,就像是舆图一般,浑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块平整的皮肤。
瘙痒与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但她甚至连呼救都不能,只因为她的嘴里空空如也,别说是舌头了,就连舌头深处的舌腺都没有。
她也不能用手抓挠,来缓解身上的瘙痒,只因为她的四肢全部从根部被斩断。
两眼瞪的老大,却是暗淡无神,任由白蔹在她的面前晃悠,愣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白蔹只好发出声音,试图引起她的注意,但无论白蔹怎么叫喊,她依然无动于衷。
如此一个又聋又瞎又哑,四肢皆断的人,吃喝拉撒全在这个房间中,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了。
她似乎已经习惯。
此时她正瘫躺在床板上,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但谁也不知道她已经等了多久。
凝注女子,白蔹寒毛卓竖,原本湿透的衣衫又沾上了冷汗。
忽觉身后冷风传来,白蔹僵硬的缓缓回头。
但见一人站在白蔹的身后,绣鞋与裙子上全是泥泞,泪痕仿佛已经镶嵌在了脸颊上。
她和白蔹一样寒毛卓竖,一样冷汗直冒。
“若若……我……”
白蔹话未说完,杨若若就从他的身边掠过,来到了床边,抱着女子,失声痛哭。
“母……母亲。”
七年了,哪怕七年过去,哪怕女子模样大变,杨若若也能认出女子就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与子女之间本就有着玄妙的联系,哪怕子女根本就不认识母亲,也能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产生极其强烈的亲切感,而这种亲切感,只有骨肉相连才能感到。
杨若若伸出颤巍巍的手,抚摸女子的脸颊,抚摸脸颊上因为肮脏而生出来的体癣。
她的泪水今晚就没有停止过,本就碎了的心,又被碾成了粉末。
白蔹的心中业已掀起万丈骇浪。
这个又聋又瞎又哑、四肢全断的女子竟是清仪郡主的母亲!
“母亲……母亲……”
杨若若抱着女子,用力的摇晃,嘴中一个劲儿的喊着“母亲”。
可杨若若的母亲怎能看到眼前的杨若若,她甚至连杨若若的呐喊声都听不到。
或许她仅仅只能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甚至认为摇晃自己的人正是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人。
“若若。”白蔹拍着杨若若的肩膀,失声道。
杨若若狠狠地甩开白蔹的手,头也不回的继续呼唤女子。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母亲变成了这般模样,她多么希望女子答应一声。
她也知道女子已不可能答应她了,但她依然不停的呼唤。
在断肠、心碎的时候,回头又看到了绝望,急火攻心。
“噗”的一声,杨若若忽吐一口鲜血。
白蔹忽然上前抱住了几近癫狂的杨若若。
被白蔹这般抱着,杨若若老实了下来。
缓缓回头,但见杨若若的眼眸变成了血红色。
“你不是走了吗?”杨若若淡淡道,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之前那个肝肠寸断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我……”白蔹不知道说什么。
“你走啊。”杨若若的语气依旧冷淡。
“你走啊。”杨若若又叫了一声,起身欲将白蔹推出门外。
白蔹似是怔住了,对杨若若的推搡置之不理。
只听“唰”的一声,杨若若抄起白蔹腰间的利剑,指向白蔹,道:“走……滚!”
“滚”字几乎是吼出来的,立时,利剑朝着白蔹的胸膛刺去。
任由利剑没入胸膛,白蔹没有后退半步。
这一剑,他本可以躲,但他却没有躲。
“你滚啊。”
杨若若又喝一声,利剑倏地拔出,鲜血也被带了出来。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出现在了白蔹的身后。
杨若若刚想说话,却已看到白蔹的肚子上出现了一把刀。
这把刀自然是从后面刺进,贯穿身躯,来到了肚子前。
握住刀刃,白蔹又将刀按回自己的肚子里,向前再走两步,转身看向身后的黑影。
此人在暗淡的灯光下更显森然,脸白的就像纸一样,纵然如此也能看出,此人乃是永盛王——杨拔棒。
“为什么?”白蔹紧紧握着拳头,眼神已冷到了极致,“她是你的妻,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妻?”
“我……我本不想这样……”杨拔棒的声音越发颤抖,“可我又能怎么办……我是为了庆宣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庆宣国……”
“走!走啊!”
杨若若声嘶力竭的吼道。
眼前的事物越发模糊,白蔹现在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两处贯穿伤势多么的严重。
他已快要晕厥,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甚至只能模糊的感到一个人在推自己。
直到自己被推出了永盛王府。
门“砰”的一声关掉。
面前只剩下黑暗。
又是黑暗,门内是黑暗,门外也是黑暗。
白蔹下意识的朝着前面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总之都是黑暗,往哪里走,都一样。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白蔹只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身影。
身影有话,白蔹没有听清,但身影最后的那一声哀叹,白蔹却是听到了。
也许伤心的人才能对伤心的感慨有着卓越的感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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