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以为他要叫很久的门才可能打开,没想到,没等他求第二遍,门就开了。

    “矜矜。”

    他些微惊喜,却不敢表露太多。

    沈逸矜只手扶着门边,站在门与门框之间,面色清冷,心情也和昨天大不相同,毫无波澜。

    她问“有事?”

    祁渊点点头,唇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唤她“矜矜。”

    沈逸矜却无动于衷“有事说事。”

    “能进去吗?”

    祁渊小心翼翼地问,想进门再谈,但看沈逸矜的表情,估计自己不太可能进得去。

    果然,沈逸矜不说话了,不耐烦地抬手关门,祁渊连忙长臂一伸,手掌拍在门上。

    乞饶“我不进去了。”

    说完,人往后退了两步,给了沈逸矜一个安全距离,态度温顺得要命。

    沈逸矜这才停下关门的动作,两人就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四目相对。

    房间里的空调冷气挤过人的后背,往门外溜,撞上走廊上的热风,交汇成一股无法言说的气氛飘浮在两人之间。

    沈逸矜身上穿着一条淡白泛紫的连衣裙,肩颈线条优美,裙摆微喇,截在膝盖上,衬得两条腿笔直纤长又光洁柔白。

    脚上穿着民宿的塑料拖鞋,露出玉竹般小巧的脚趾,上面涂了樱花色的指甲油。

    看得人喉结悄悄滑动,忍不住吞咽口水,想咬上一口。

    祁渊说“你脚总是冷,还是多穿双袜子吧。”

    两人短暂的婚姻里,同床共枕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沈逸矜的很多小动作小毛病,他却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沈逸矜体寒,哪怕睡过半夜,一双脚也总是暖不开,她便会把脚往他衣服裤子里面塞。祁渊几次被凉到惊醒,几分恼火,几分欲念,抓了她的脚,一边咬得她讨饶,一边给她搓热。

    那时候,两人亲密无间,不只是有着彼此对对方身体的吸引和探索,还有两人情感上的互相交融与契合。

    是两人最甜蜜的时候。

    但是,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沈逸矜没好气地又要关门。

    祁渊连忙说“我不说了。我今天来其实是想给你再道一声歉,以前所有的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太混蛋了。”

    沈逸矜扶在门上的手松开,对男人说自己“混蛋”表示了一点兴趣,抬头示意男人继续说。

    祁渊从她清澈的眼眸里读懂她的讥诮,被气笑到勾了勾唇,继而又敛目,端正态度,开始忏悔。

    他说“我最后悔的事,是没有和你去领证,是我自己太迟疑,太后知后觉。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也从来不觉得一份感情能有什么用,所以当它真的来的时候,我内心惶恐,害怕自己被这份感情操控……”

    “祁渊。”沈逸矜打断他,“都过去了,别再提了好吗?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祁渊看着她,看见她眼里的平静,是那种再没有他,不为他情绪起伏的平静。

    他垂了眸,左眼角被打的青肿还没有消褪,抬眼皮的时候,会感觉到神经末梢的疼痛。

    他抬头,认真地看她“那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沈逸矜摇摇头“不能。”干脆明了。

    祁渊有些不甘,干涩地说“我的错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了吗?”

    沈逸矜愣了下,稍微想了想,祁渊的错其实不过就是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把她打发出了门,的确远没有到达十恶不赦的地步。

    但是他不知道,他真的伤到了她最深的心。

    她昨天之所以情绪那样激烈,全是因为那个伤害,就是她语无伦次时说得她最怕的就是被抛弃,被无家可归。

    天知道她有多渴望一个家,又多怕失去一个家。

    但是,没有切身经历,谁能感同身受?

    而显然,祁渊没有注意到。

    沈逸矜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说一次,因为那是她自己的心伤之地。

    就好比对方不小心踩了你的脚,都说了对不起,难道你还要一直追究对方,告诉对方自己的脚有多痛吗?

    何况那会住祁渊家她本就是个替身太太,是她自己没能够预判到那样的结局,情绪才出了偏差。

    一份感情突然被抽离,人就像坠崖,掉入深渊一样。

    没有一点点缓冲的余地。

    当年她父母意外身亡是那样,祁渊突然要她走,也是一样。

    但是……都过去了。

    沈逸矜沉默了片刻,很理智地说“我们之间本来就不是正常的夫妻关系,迟早要结束。我之前难过的,一直纠结的是结束的方式。但现在得知了原因,我释然了,也放下了,所以……”

    “不是这样的。”祁渊不等她说完,想到闻哲语的话,解释道,“我从来没把你当替身。我和苏萱萱是订过协议,但她是她,你是你。我带你回家,就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想和你做真夫妻。但是……”

    祁渊眉心皱起,表情变得痛苦,“是我太不懂得爱了。”

    沈逸矜看着他,反应显得有些遗憾。

    她已经完全从他们之间的关系里走出来了,可男人还在里面纠缠。

    沈逸矜安慰的口吻,像个旁观者一样劝说道“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不错,下一次结婚,好好对待人家吧。”

    祁渊嘴角一垮“除了你,我再不想和任何人结婚。”

    沈逸矜像听到一个笑话,笑了声“祁先生,你大可不必……”

    “矜矜,难道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点感情吗?”祁渊想到两人最好的时候,想到两人的初夜,两人的小时候,可那些全被他毁了,他没脸说,内心只奢望她还记挂他的一点点好。

    可没想到,沈逸矜比他想象中的绝情多了。

    沈逸矜语气坚定地说“没有。”表情诚实又理智,还没有敷衍,欺骗的意思。

    祁渊彻底被打击到了,怔在原地,昨天那心如刀割的疼痛又来了。

    他尝到了被抛弃的滋味,还是自己作死作来的抛弃。

    昨天他还觉得沈逸矜需要冷静,等她冷静下来,他有能力挽回,可今天才知道,沈逸矜冷静之后,将他彻底陌生化了。

    走廊顶上亮着几盏筒灯,正好祁渊头顶有一盏,明明是身高体长的男人,明明光亮打在他身上有种耀眼的光芒,可地上的影子却莫名的卑微,矮小,缩成一团。

    仔细看,还有轻微颤动。

    “矜矜。”祁渊哑了声音乞求,“你别这么残忍,好吗?”

    眼眶不自觉泛上湿意,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沈逸矜挤出一个笑“祁先生,就这样吧,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你对待感情可能慢热,可能后知后觉,但你那么强大,相信你会比我过得更好,会更理智地处理我们之间的事。”

    不等祁渊再说什么,也不等他的泪落下来,沈逸矜说“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祝你好运。”

    说完,便把门关上了。

    靠着门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看不见的眼泪在她身后像泄洪一样,将一个男人浸湿了整颗心。

    那天之后,在民宿,在仙溪镇再也没看见祁渊了,沈逸矜一颗心像坐飞机一样落了地,踏实了。

    施一诺来找过她一次,又当面道了一回歉,沈逸矜理解她做朋友想撮合的心。

    “抛开这些吧。”沈逸矜笑着搂了搂施一诺的肩膀,说,“抛开了,我们做朋友,不要再管男人了。”

    施一诺被她的果断打动,回抱了一下她,叫上王蔻丹,张熙,还有闻哲语,大家一起去吃饭,每天陪着沈逸矜流连仙溪镇的各个酒吧,看遍dj和帅哥。

    气得已经回了榆城的祁渊天天盯着施一诺的,每天要她汇报两人行踪,警告她不要带坏我的女人。

    施一诺才不理他,反手就将他拉黑。

    祁渊黑了一脸,又去质问谢旭谦你不说你老婆要跟你造崽,她天天上酒吧,你不管?

    谢旭谦收到消息,大笑我老婆要跟我造崽,你紧张个屁。你要不放心,你来柠城啊。

    祁渊摁灭屏幕,将手机在桌沿上敲了敲,其实是不用担心的,谢旭谦比他更紧张女人,怎可能不管她们的安危,是他急了心,怕沈逸矜再遇上骚扰,自己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他自己也不是不想去,是不敢。

    沈逸矜对自己那样没心的态度,他只能换策略了。

    他在等沈逸矜回榆城。

    而沈逸矜的假期也很快结束,离开前,几位好朋友又聚了一次。

    饭桌上,张熙挨个给大家倒酒,倒完后,拿自己酒杯碰了下旁边沈逸矜的杯子,朝她笑着说“你知不知道,我开始的时候是想追你的。”

    沈逸矜侧抬头,故作吃惊的样子“真的?”

    张熙点头,撅了撅嘴“可是后来见到祁大佬,我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沈逸矜看着他,年轻男孩阳光帅气,笑起来的时候,除了露出两颗虎牙,脸颊上还鼓起一团胶原蛋白,侧边还有几粒红红的青春痘,看着率真又顽劣。

    和祁渊一点都不一样。

    张熙说“祁大佬给你搞婚礼这事,我当时就觉得不靠谱,他肯定追不上,我等着看他笑话呢。”

    他笑了下,接着说,“可是后来看到他为你哭诶。你们走了之后,他一个人蹲在地上哭了。他是大佬诶,就那样哭了。”

    张熙反复说着祁渊哭了,他是想说一个人感情没到达某个程度,是哭不出来的,尤其是男人。

    而祁渊的哭,把他深深震撼到了。

    他没有说的,还有祁渊的反差。

    祁渊第一次进钟爱一生的时候,脸上不笑,面色阴沉,随便往那一站,气势逼人,店里四周立刻静悄悄了。

    张熙说“我见的大佬少,就谢大佬见过几次,但谢大佬很温和啊,不像他那样。真的真的,他就那样哭了,我怎么都比不上的了。”

    但这么说的时候,他也没显得多失落,反而一脸很高兴的样子,那是心仪的姑娘有着更好的人爱着她的高兴。

    施一诺和王蔻丹一边笑话张熙怂,一边又认同他的话。

    闻哲语嗤之以鼻“祁渊把自己搞成那样,那都是他自己活该。”

    沈逸矜笑了下,举了杯子岔开话题“我们喝酒吧。”

    “来,我们走一个,祝我们人人幸福。”

    大家端起酒杯,一起碰了下。

    其实张熙追求的那点小心思,最开始的时候沈逸矜是有感觉到的,但她把握住了一个度,她只想接受普通朋友的关系。

    现在听张熙这么说,大家都以为沈逸矜也默认了他的话,心里对祁渊还念有旧情。

    其实不是。

    沈逸矜只是觉得有这个借口阻止张熙的追求,比她自己开口拒绝要好得多,所以她才没有辩驳。

    五个人的饭局快结束的时候,谢旭谦来了,来给他们买了单。

    之后,谢旭谦和施一诺又一起送沈逸矜和闻哲语去了机场。

    临别前,一向不习惯和别的女人说话的谢旭谦对沈逸矜主动开了口。

    他说“我那兄弟,他家家庭复杂,家里个个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所以他对感情一开始抱有怀疑的态度,不敢肯定自己,你也别怪他,相处久了,你会发现他的好。”

    沈逸矜笑了下,不否认对方说的,但觉得那和自己已经没关系了,便没有接话。

    施一诺朝谢旭谦使了个眼色,想阻止丈夫说下去,可谢旭谦偏偏起了兴致,越说越多。

    他说“他父亲就不用说了,根本没给过他该有的父爱,他母亲也是个偏执狂,最后闹了个自杀死了。哦,他还有个外婆,脑筋也不太好,所以,你看,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这番话明着是损祁渊,将祁渊的老底都揭了,其实是替祁渊博同情博可怜。

    施一诺瞟着他,眼风凌厉,手腕转了下,“咔嗒咔嗒”响。

    沈逸矜觉得他们夫妻俩挺有趣的,谢旭谦表面谦谦君子,内里却腹黑得很,听说他追求施一诺的时候用了不少手段,追到要死要活的时候,才发现施一诺是他死对头的女儿。

    不过看他们现在感情这么好,那是一切恩怨都没抵得过他的包容与爱了,一切也便都值得了。

    沈逸矜朝施一诺笑了笑,点头赞同谢旭谦的话,说“谢谢你,谢先生,祁渊有你这么好的兄弟,他很幸运。”

    谢旭谦挑眉,扬笑,一副社交牛逼症的样子“那是,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他所有的糗事我都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他以后要敢再欺负你,你也尽管说,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他边说边搂过施一诺,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揉捏她腰上的软肉,亲昵又宠溺。

    施一诺却朝他连连翻白眼,反手掐住了他的手。

    沈逸矜看着他们夫妻俩打情骂俏,笑着说“好啊,有你们做朋友真好。”

    后来,沈逸矜和闻哲语上了飞机,施一诺和谢旭谦回家的路上,施一诺埋怨丈夫“你为什么要和沈逸矜说那样的话?还嫌他们分得不够闹心吗?”

    谢旭谦笑得坦荡“放心吧,他们分不了,祁狗有偏执狂的基因,他现在忍着痛答应了分手,但他死不了这个心的。”

    施一诺睨他一眼,男人的世界女人有时候真是不懂,就他们这样整天叫对方狗啊狗的,一逮到机会就要损损对方,那关系还能铁到一有什么事,就头凑头凑到一起密谋个阴谋出来,还不让女人知道。

    狗男人。

    如果沈逸矜将来真的会成为祁渊的太太,她一定要和她联起手来,布个局坑坑这两老狗。

    施一诺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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