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冷风阵阵。医院手术室门口候着三人，一名戴着口罩头兜衣帽的年轻男人护着一名长相干净柔顺的年轻女人坐在椅子上。
门边上矗立的男人仰起头视线牢牢锁在顶上亮着“手术中”的提示灯，略微苍白的脸紧绷着，后槽牙紧咬，下颌线紧绷，墨瞳流露出难捱的焦灼，眉头紧拧，揣在兜里的手不知何时起紧握成拳。
在谢尔南惊呼出声的前一秒韩执辰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听见外面的呼声包厢里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迅速拔腿冲向门外，在看见倒地的女人时韩执辰瞳孔骤缩，心口一滞，漏跳一拍。
俩人情绪极不稳定，江又烬果断夺过车钥匙驱车赶往医院。一路上连闯两三个红灯，路面交通处于高峰阶段，前面竟堵塞起来！
谢尔南理智尚存，拨通交警电话说明情况告知当前位置。没多久铁骑找到他们，在前面开路鸣着喇叭在短时间内抵达医院。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期间来了许多医生进入手术室，里面的情况外面的人一无所知，心里的石头沉上几分。
在这份煎熬中过了不知道多久手术室大门终于打开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表情严肃眉头紧拧，先是告知家属病人现下暂无生命危险，最后让家属到办公室稍候，说了一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两年前陈之晗感到胃部不适，起初是断断续续能够忍受的疼后来演变成持续的疼痛，每次都疼得她额冒冷汗。
她当时在美国马里兰州最大的城市巴尔的摩处理一件刑事案件，一黑人因为老板开除了他一气之下进到老板家里抢劫，恼羞成怒下射杀了老板。
巴尔的摩美国最大也是最特殊的独立城市，同时还是美国最穷最乱的城市之一。这座城市失业率几乎每年都在上涨，近乎一半的人靠社区的援助生活，穷人太多政府也疲于应对。
一份即使薪水不多的工作都能让当地的穷人过得没那么悲惨，老板的辞退对那名黑人来说宛如要了他们一家的命。
目睹无良老板的奢靡生活他心生歹念，潜入老板在市区的家里打算偷些值钱的东西来弥补自己在无良老板下长达三年的廉价压榨。
谁料到惊动了熟睡中老板的妻女，惊慌下错杀了无辜的妇女和小孩。这一幕给酒醉回家的老板看到，趁老板呆愣之际他一不做二不休一起杀了。
抓捕前黑人把从老板家中搜刮出来的值钱玩意在黑市上卖掉换来一大笔钱用来给躺在医院病床上深受病痛折磨的女儿支付费用。
黑人没钱请律师只能申请法律援助，陈之晗接手这起案件，对黑人的遭遇深感同情。但法律的威严不会因同情变有温度，不会因此赦免犯罪之人应负的代价。
案件结束后陈之晗到医院检查，是胃溃疡，医生介意胃切除。当下就告诉了身处几百公里外的韩执辰，受台风影响飞机停飞，韩执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耽搁不了，在暴雨侵蚀下独自开车赶回家，赶到她的身边。
外面狂风暴雨，漆黑苍穹好似要压下大地，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云霄，闪电刺破只开了一盏小小落地灯的客厅。
门打开看见浑身湿透的韩执辰的那一瞬间女孩空洞的身体注入了情绪，她扑到大步迈过来的男人怀里大哭起来，那一刻一切的委屈和迷惘都迅涌而上，双臂紧紧抓住男人湿透的衣衫，泣不成音。
从检查到做手术韩执辰退掉所有生意一直陪在陈之晗身边，手术很顺利，修养几个月后陈之晗接到一起案子瞒着韩执辰偷偷跑到了非洲。
这一待差不多一年，案件极其复杂。一黑人家庭妇女常年遭到家庭暴力，丈夫酗酒烂赌成瘾，家里值钱东西卖掉之后把女儿卖给了人贩子。
妻子得知后跟丈夫大吵一架，丈夫手无轻重把妻子打成重伤入院，终是无法忍受丈夫的粗鲁和残忍妻子寻求法律帮助把丈夫给告了。
一番追查下陈之晗发现这事没这么简单，在当地警察的帮助下发现人贩子把女孩卖到了缅甸。
卖到那种地方只有两个下场，一是卖给当地人当奴隶或者买来当小老婆，二是卖给红灯区做□□。无论是哪一种对这女孩来说都是身心上的残酷。
追查到这里时中国警察找到了陈之晗，原来这批人贩子还拐了好几名大陆女孩到缅甸。最终在几国的配合和部署下找到了人贩子并剿灭老巢里的团伙，一网打击成功解救了还没卖出去以及部分卖出去的年轻女孩。
而那名非洲女孩死了，折磨死的。女孩卖给了贩毒份子，他们不仅在她身上泄火还让女孩运货，让她吞下用塑料袋子装好的毒品，到达目的地再让她吐出来或者拉出来，女孩吐不出来也拉不出来，犯罪分子没耐心等，开膛破肚取出东西。
诺大世界的某个地方是残忍的，女孩是无辜的。人生而为活，素不相识没必要你死我活。
女孩妈妈痛不欲生，在自责的折磨下抱着女孩的衣服自杀了。在这期间陈之晗没去医院复查，忙起来饭都过了时间才吃，大多数一天才吃一顿。法院审判结果出来陈之晗回到美国后没多久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给告知当初切除一半的胃现在病变了。
在同一时间韩执辰告诉了她心脏病的事，双重噩耗下令陈之晗没勇气告诉他她也得病了，她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医生叹息一声，告知他们陈之晗胃癌晚期，最多只有三个月可活。末了让她们这些亲人好好陪她最后一段时间，不要留有遗憾。
简简单单一句话，每个字拆开来都很普通，连在一起却是对一个人乃至周围所有人下得最后通碟，是阎罗王索命。
看着病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人谢尔南没勇气打开梗在她和病房中间的门，光站在外面借着观察窗望里看她都受不了，她怕走进去看见陈之晗无血的脸庞痛哭出声，她怕吵醒了她。
谢尔南转动眼珠，强忍眼眶湿润转过身脸深深埋进江又烬的怀里。
倏地身侧一直没说话的男人身体轻轻晃了一下，腿跟没力气一样往后退了一步，在韩执辰坠落在地之际江又烬眼疾手快用手臂扛住了险险欲坠的高大男人。
“哥！”江又烬眉头一皱，满眼担心。
“嗯？”像灵魂归窍般韩执辰有丝疑惑，脸色比之前白上几分，嘴唇毫无血色，“我没事，走了个神而已。”
韩执辰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转过身松开江又烬的手走向对面的排椅。走出两步心脏跳动缓慢，忽而绞痛，韩执辰手掌按在心脏上，那处的衣服给他揪皱了。
心脏太痛了，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喉咙里溢出几声痛苦。艰难踱几步扶着椅子把手重重坐在椅子上，手撑额头垂着脑袋闭上眼睛，呼吸放缓硬受心脏的疼痛。混乱又空白的大脑让他感到身心俱疲，无处发泄沉浸在身体每一处的悲伤。
“你们先回去吧。”
良久韩执辰出声，头依旧低埋，嗓音低沉嘶哑，捂着心脏的手撤开揉乱后脑勺的头发。
“之晗要是醒了。”谢尔南眼眶泛红，一滴泪都不曾留下，“一定要告诉我。”
从医院大楼出来谢尔南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压抑在喉间的呜咽令喉咙梗涩。背部江又烬一下一下的轻拍让她顾不上那么多，嚎啕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谢尔南含糊不清发出质问，“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是那么善良的人，帮助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我不懂，不懂…”
“南南。”江又烬等她哭声小了一点才说，“一个人的生命长短与她是否善良无关，在我看来有些人之所以英年早逝是因为已经厌弃了现在的身份，为了舍弃这个身份只能结束当下的生命去寻找下一个阶段的身份。”
“陈之晗是无国界律师，她有崇高的信仰，毋庸置疑的是这个身份很伟大。她看过这个世界上超出她想像的疾苦，正因她的善良只好舍下我们大家换个新的身份去帮助更多更多陷入困境而无法自拔的无辜人。”
“可是…”谢尔南抽噎道，“下辈子…她会不记得…我们了。”
“没关系的。”江又烬脸颊贴在女孩头侧，大手覆在女孩后脑勺，眼皮半阖，月光浸润的半张脸很柔和，声音放得很轻，“我们记住她就好了。”
次日清晨陈之晗醒了过来，谢尔南第一时间去了医院。韩执辰把陈之晗的事告诉了远在欧洲游玩的四位长辈，定了最早的班机回国，上午落地，韩执辰和江又烬开车去机场接人。
病房里只剩两个女人，病床调好角度后谢尔南坐在椅子上一勺勺喂陈之晗喝稀粥，喝了小半碗她就不愿意再喝了，头靠在枕头上望向敞开的窗户。
微微暖阳在窗户上跳跃，细小灰尘飘扬在光束里共舞。病床上的姑娘目光呆滞，原本惨白的唇色经过稀粥润色变得有丝淡粉，曾经明艳动人的姑娘此刻失了神采，好像下一刻就会化成泡沫消失不见。
“南南。”陈之晗收回视线落在一直都满脸担忧的姑娘身上，缓缓说道，“其实一开始得知自己活不长的时候我是害怕的，可后来越接近期限我便不惧怕死亡了，可能是因为无能为力内心也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我只是有些遗憾，遗憾不能和韩执辰白头到老，遗憾不能继续伸张正义。”
“那就好好活着啊。”谢尔南紧咬下唇，眼眶酸涩，她知道好好活着不可能，但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这句话，“这样就没遗憾了。”
“说什么傻话呢。”陈之晗的视线越过身旁人望在后方，眼神深远又释然，“幸运的是我能用另一种方式弥补掉一份遗憾。”
“是不是…”谢尔南双眼睁大，领悟过来一件事，怔怔问道，“韩执辰的心脏是不是你的…？”
“嗯，也没必要瞒你了，你不许告诉他哦。”陈之晗缓缓笑了起来，语气有些调皮，“我问过医生心脏移植后他能多活几年，不出现排斥现象或者没有什么并发症他可以一直活下去。我想我的心脏肯定是适合他的，肯定能护他长命百岁。”
“为什么？”
“在手术室里接受心脏移植总比亲眼目睹我咽气好。”陈之晗眼里的光彩时明时灭，用着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我可不想听觉消失前一直听着他杀猪般的哭声或者吼声。”
“怎么会，他一定会在你耳边说爱你的话，好让你忘不了他。”谢尔南握住女孩没吊针的手，哽咽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帮我设计件婚纱吧。”陈之晗眼睛笑得弯起来，扬起灿烂笑容，“我想穿上婚纱嫁给年少时就喜欢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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