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后两人相约着一同消食,一左一右地围着后花园的镜湖绕圈。

    池子里的荷花开了,一片接一片的荷叶挨挨挤挤,一朵接一朵的荷花亭亭玉立,它们随风摇曳,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盛开着,散发出一阵阵的清香。走上镜湖上的小桥,好似进入了仙境,桥头凉风习习而来,吹散了一天的疲惫,直叫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你为何这么喜欢做饭?”谢轩侧过头去看她,有点踌躇地问出了口。“你以前明明不这样。”

    两人鲜少有这样宁静相处的时候,谢轩有些不忍打破,但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出来。

    楚苒原本在望着远处的荷叶上的水珠出神,听到他问话,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过了头去,没立刻回答他。

    正当谢轩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的声音伴着风传了过来。

    “我十四岁那年,因为乱跑,被突厥人掳走了。”当时楚苒随着父亲巡营,全军驻扎休息的时候,一只灰兔吸引了楚苒的注意,她一直跟着进了丛林深处,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掉入了突厥人的陷阱里。

    谢轩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心里却不像表面上那般云淡风轻。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他们十一岁闹了矛盾,分开了六年,十四岁的时候,他们刚好分开了三年。十四岁的年纪,正值豆蔻年华,平常的女孩都在家学习女工、书法,而她远在漠北,陡然遇见这样的事,会不会害怕?

    “我当时掉到那个洞里的时候,可害怕了。当时刚下过雨,洞里的泥土都是湿的,我直接摔了个底朝天。我一个人,天又那么黑,深山老林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所幸后面我睡着了,等到了第二天的天亮,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其实怎么会不害怕呢,幽深潮湿的洞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既要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和蛇虫,又要楚苒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种无力又无助的感觉,但是没必要跟谢轩说,不然他这人又要嘲笑自己胆子小。

    谢轩其实知道她没说实话,任凭她如何心大,在那种情境下,怎么可能睡得着?谢轩一想到只有十四岁的少女双手抱膝,头埋在腿间默默啜泣,提心吊胆的等天亮的场景,喉咙莫名有点堵。

    谢轩觉得,自己的怜悯心有点过于泛滥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怜悯又同情的感觉,本应该叫心疼,对某个人的心疼。

    “然后呢?”

    “然后就到了第二天的天亮啊。我听见有脚步声在靠近,但是他们说话声又不像中原人,我猜可能是两个突厥男人。”

    两个身强体壮的突厥男人,一个14岁的中原少女,而且楚苒脸蛋身资都是上乘,会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你知道我多机智吗?我迅速在地上滚了两圈,衣服上滚满了泥水,我把头发也扯散了,脸上也抹了泥水,活生生的像个疯婆子。”楚苒说起这个的时候格外兴奋,仿佛镜湖里倒映月光也落进了她的眼里。

    “嗯,很厉害。”谢轩哑着声音道。微微低沉的声音十分有磁性,楚苒听得耳朵一麻。

    “是吧,我也觉得我当时反应好快。其实我也不确定他们会放过我,但是我做好了准备,要是被侮辱了,我就自尽。”

    “不用自尽,回来找我,我去给你报仇。”谢轩定定地看着她。

    “你算了吧,我们当时那个样子,你不嘲笑我,算不错了。”楚苒故意挤兑他,但其实楚苒自己也明白,谢轩虽说捉弄她,但是从来都是无关痛痒的,他在原则上,很照顾她,这也是为什么楚苒会来求他庇护的原因。

    “我才不会。”谢轩不理会她的调侃,替自己辩解道。

    “切,那谁知道呢,反正后面我也没发生啥,就不劳烦大少爷给我报仇咯!”楚苒故意气他。

    谢轩看出来了,他站定了步子,楚苒还没意识到谢轩已经停了下来,还在兀自往前走着。

    谢轩在后面看着楚苒迈着灵巧的步子,披在肩上的青丝柔软顺滑,随着她的步子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

    谢轩突然有些手痒。

    突然,他加快了步子,朝着楚苒的秀发伸出了手,然后,猛地扯下来一小揪头发。

    “啊!”头皮的刺痛瞬间让楚苒回过头来,看到谢轩手里的头发,心里的火蹭蹭的往上冒。

    “你干嘛!”楚苒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谢轩,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看上去好像很生气。

    可谢轩却觉得,这样活灵活现的楚苒,比那个冷静淡然的楚苒,要可爱太多,就像一只可爱的小花猫,拔了它的毛,就要来挠你。

    “头发上有小飞虫。”谢轩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有点过于幼稚了,找了个借口找补道。

    夏天本就是飞虫容易出没的季节,这么说确实也有可能,楚苒收回了她的手,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错怪你了。”

    她根本不知道,夏天蚊虫多,下人们在洗衣裳的时候,都会给衣服熏驱蚊虫的香。

    “没事,我大度,原谅你了。”谢轩轻飘飘的摆了摆手。

    旁边的来福目睹了他家世子一系列的骚操作,来福觉得,他家世子在楚小姐面前,真是有点儿不要脸。

    经过了刚刚的打断,楚苒都快忘记自己之前在跟谢轩吹嘘自己的经历。

    谢轩迈开大步追上了楚苒,两人又相伴着一起静默地走了片刻,楚苒想着这食也消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提议回院子歇息的时候,谢轩说话了。

    “后来呢?”

    “什么后来?”

    “天亮以后。”

    经谢轩这一提醒,楚苒才想起来自己的光荣事迹还没说完。

    “哦哦,就是我在泥水里面滚了一遭之后,我就躺在那里装晕倒了。他们应该是在附近巡逻的突厥官兵,看见我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下来,因为那个洞确实挺深的,他们用小石子砸我,我忍住了,更过分的是,他们还用身上的佩刀朝我的大腿扔了过来,你知道他们突厥人会随身带那种小型佩刀嘛,关键是正好扎中了,不过我也忍住了,没有吭声,更没有动弹。他们应该是以为我已经断气了,带回去麻烦,所以没再管我。”

    “你知道当时有多疼吗?亏得我爹教过我几个穴位,我才没失血过多。后面我就被上山打猎的柳哥哥发现了,他把我被背下了山,因为他们那离我爹当时的驻扎地很远,所以我就在他们那养了将近一个月的伤,然后我爹才来接我”

    楚苒小嘴不停的在叭叭,但是谢轩一下子就找到了重点。

    “柳哥哥?”他神态怪异地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楚苒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一脸莫名其妙。“对啊,柳哥哥人很好的,他做饭特别好吃,在那种大山里,没什么珍贵食材,鸡鸭肉也没有,但是柳哥哥就是能把一根野菜都做得很好吃,我后来的厨艺就是跟他学的呢?”

    “后来?”谢轩神态更怪了,剑眉微微凝起,看上去好似有点凶。

    “对啊,后来他和他父亲把我送回了我爹那里,我爹把他们收到军营里头了。柳哥哥做饭好吃,我爹给他安排了一个火头军的职位,至于他爹,因为柳伯伯对那边的地形很熟悉,给我爹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久而久之的,他就变成了我爹的军师了。”

    楚苒说得兴致正起,乍然抬头看见谢轩一脸沉郁,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没什么。”谢轩不辨喜怒地答道。谢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就是不舒服,很不舒服。

    “哦。”楚苒也不理他,谢轩看她那样子,似乎还在品味和那个所谓的柳哥哥的美好回忆。

    “他是好人吗?就叫得这么亲密。”

    “当然是好人啊。柳哥哥教我射箭,教我打猎,教我凫水,怎么不是好人。”

    “教你凫水?”谢轩颇有些咬牙切齿,怎么教?两人衣衫都打湿然后搂在怀里的那种教?

    “对啊,谢行之,楚哥哥人不坏的,既他与我合得来,那你肯定也会喜欢他的。如果他来了京城,我介绍你两认识。”

    “谁要跟他认识。”谢轩冷哼一声。

    饶是楚苒再迟钝,也发现了谢轩的不对劲。

    “谢行之,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楚苒朝他挑了挑眉,眼神戏谑。

    “你的脸可真大。”谢轩嘲讽了回去。

    “哦,没有就没有呗,我看话本子里的都是这么写的呀,离开了许久的好朋友有了新的玩伴,然后被冷落的那个就吃醋。”

    “那会我们是好朋友吗?”

    楚苒的眼睛转了几圈,略微思索了一下,“唔,好像不是,我们那个时候,是死对头。”

    “现在也是。”

    楚苒有点惊讶,“我们不是和解了吗?”

    “谁跟你和解了?你那时候一直拿我取笑,我当时才多大?”

    “可是我们说好和离的那天,你说过不捉弄我了”楚苒有点着急,她实在不想再和谢轩回到那种争锋相对的状态了,“再说我这都亲自为你下厨了,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

    谢轩看着她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心里舒服了很多。

    “那以后你继续给我做饭,对我好一点,我就看心情原谅你吧。”

    “那做多久呢?”

    “不知道,说了看心情。”

    “哦。”楚苒觉得,谢轩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阴晴不定的,明明上次都说好了的。

    “再说,你占了我妻子的名分呢,不该弥补我吗?要是我娶的是小表妹,我现在都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佳人在怀红袖添香的日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楚苒知道这件事是她理亏,只能乖乖认下。

    “知道什么了?”谢轩非要她再确定一下。

    “给你做饭、穿衣,对你好一点,是吗?我的大少爷。”

    谢轩点点头,以一种孺子可教也的眼神看着楚苒,“知道了就行。”

    “那没事了吧。”

    “没事了。”

    “我走了。”

    目站在旁边的来福,又刷新了认知。他家世子在他家世子在楚小姐面前,是彻底的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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