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盼娣向前跳了一步,稳稳的落在草地上。叶景开趁势松开手。
赵姝的脸色很难看,整个人都要被太阳烤化了,跟了一路却一直没有找到跟叶景开搭话的机会。
她拿出手绢擦了把汗,摘下身上背的军用水壶:“叶同志,走了这么远的路,渴了吧?喝点水!”
叶景开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谢谢。”
说罢便仰着脖子灌了口水,不过没有挨到水壶的壶口。赵姝看他喝了自己水壶里的水,脸上发烫,既羞涩又激动。
这个水壶是大哥给的,她还是第一次拿出来用呢。
“这水壶……是新的吧?”叶景开将水壶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崭新的水壶和帆布系带,几乎没有什么使用痕迹。其实他也有一个,是从父亲的警卫兵那儿薅来的。只不过没她这个这么新。而且军用水壶在矿山公社背着太扎眼了。下到地方上,他很注意保持低调。
赵姝笑道:“这个是我哥哥从部队捎回来给我的。”
叶景开将水壶还给她,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裤子,腰上系的皮带都是海军制服。赵姝的哥哥看来很疼这个妹妹,宁愿从自己的日常供应里抠下来省给她穿。
这年头,一身军装是多少年轻人梦寐以求的服装!
对了,赵姝和林盼娣是亲姐妹,那她哥哥应该也是林盼娣的哥哥啊……叶景开脑中念头一闪而过,目光不由落到一旁的林盼娣身上,她的衣着就要简朴多了,泛黄发皱的白色衬衫,肥大的黑色裤子并不合身,反而显出了她的伶仃。
两姐妹确实长得很像,林盼娣比赵姝要瘦一些,皮肤有一种不太健康的白,眉宇间似乎总萦绕着一丝愁绪。赵姝看上去要开朗很多,嘴角一对梨涡,看到人总是一脸甜笑……
矿洞入口已经带到了,今天任务算是完成了。林盼娣对赵姝和她哥哥之间的兄妹情深一丝兴趣也无,她朝叶景开说道:“叶同志,我先走了,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到林家湾来找我。”
“对了!”叶景开突然想到早上小邓说的,忙道:“盼娣同志,你们才毕业,还没分配工作吧?我们地质队一直缺个联络员。接下来如果零号矿井重新开采,那人手就更缺了,你有没有兴趣加入地质测量科?”
地质队的联络员?赵姝心下一动,虽然没有广播员那么出风头,但听上去也很不错。她兴趣来了:“叶同志,矿上地质队的联络员也要考试吗?”
“要考试,不过很简单,考些基本的地质知识和高中理科知识。”
听他这么一说,赵姝顿时没了兴趣。她在学校学习成绩一般,理科更是她的死穴。
林盼娣穿过来之前大学念的美术专业,毕业后从事艺术设计工作,对地质、矿藏知识一窍不通,也没什么兴趣。目前所有萤石相关的知识都是她小时候从父母那听来的。进地测科,估计要不了三天就该泄了底。
她刚想拒绝,突想到自己不行,田芫华可以啊,她理科那么好!
林盼娣冲叶景开一笑:“叶同志,如果想报考地质队的联络员,可不可找你借一些地质方面的资料?”
叶景开很爽快:“当然可以。”
盼娣嘴角微弯:“我替我朋友问问,她比我更适合地测科。”
“你朋友要报考,可以来找我。”笑容在叶景开的脸上漾开,他的眸子闪耀着细碎的光芒,身后那片秾艳的夹竹桃林依稀有人影闪过。
赵姝看他们俩一来一回聊得火热,心里很不得劲,正想着也找叶景开借点书,身后响起棒槌拍打衣服的声音,两个女人聊天的话语传了过来:
“听说前几天有个女孩,林家湾的,也是在这里……为了勾引那个省城地质队的叶同志,故意当他的面落水,谁知道最后被陆赞给救了……”
“陆赞?供销社那个后进分子救人?是不是真的啊……”
尖细的女声响起:“我亲眼见到的,那还有假!”
“那个陆赞真的是够抠门!上回带我儿子去供销社买糖,忘了带糖票。他就能直接从小孩手里抢过糖块塞回罐子里,气得我家娃回来哭了一路……”
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仍然阻隔不了两人的声音。
林家湾的妇女们最爱去水库西边石头滩上洗衣服,然后凑一块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个没完,顺带挤兑那些面薄的女孩子。这些爱说闲话的妇女和林二一样,都是欺弱怕硬的主。
盼娣虽然并不想和这些女人打交道,但还是决定好好地跟两个女人“聊聊”。泼辣人设绝不能倒。她撸起袖子正准备上前,身旁人影晃动,叶景开阴沉着脸拨开那片夹竹桃。
正在聊天的两个妇女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脸顿时臊得通红。
……
说实话,林盼娣没想到看上去脾气很温和的叶景开竟然冲上去替自己出头,义正言辞地将那两位妇女批评了一通,还顺带站在当事人的立场替自己驳斥。
有理有据有节,两个妇女被他说得捧着脸盆衣服也不洗就跑了。
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叶景开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脸上有一丝懊恼。那位姓陆的男同志为人似乎不大好。林家湾这个地方谣言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叶景开眉头微蹙,看着盼娣说道:“对不起!那天你落水……原本不至于搞成那样。哎!怪我吧!你放心,以后碰到这种情况,我还会帮你解释的!”
啊……这。
盼娣也有些尴尬,她挤出一丝笑容:“怪我自己。下次洗衣服我会小心的!”
赵姝站在不远处,看着叶景开撇开自己,站在路口和林盼娣说了半天,挎包的肩带几乎要被她揉烂。转念一想,林盼娣已经选择招赘,这意味着林家湾优秀的后生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如果知道她打算招赘,哪个后生不躲她躲得远远的!
林母最近一直在张罗给盼娣相亲的事,都被她以要准备招工考试拒绝了。
前身才十九岁,换到她穿过来之前这个年龄还在上大学呢。她只是需要一个“协议招赘”而已,哪个相亲对象能答应?
之所以认准陆赞,是因为他足够离经叛道,从不把规则当回事,而且——爱钱!
盼娣打算报考宣传科。原因很简单,红星宣传科干事的编制在矿办,一考上就是干部编制。一个月工资加补贴到手四十五元,比陆赞一个月四十三块八的工资还要高出一块二!
听陆赞那天的意思,嫌弃自己家底薄……盼娣琢磨着必须从赚钱上面全方位碾压他!
为了准备招工考试,盼娣和田芫华找叶景开借了一堆资料。芫华主要是地质矿藏类的书籍,盼娣则找他借了一些往期的人民日报。
宣传科需要的那些技能,诸如板报、画画、组织活动、摄影之类的,大部分她都会,唯一头疼的可能就是写文章了。
为此,盼娣每天除了做三顿饭,捡柴火,洗衣服这些基本的家务活,就是拿出高考的劲头开始死磕领袖语录和《人民日报》社论。
盼娣记得红星这次招工考试考的是《人民日报》上梁效同志写的社论。
这个“梁效”并非某个人的笔名,而是“两校”的谐音,是京城两所著名高校的人员组成的批判组。为了政治宣传的需要,梁效前前后后共发表了二百多篇文章,其中三十多篇成为当时圈定的学习文件,基本上代表中央最核心成员的观点和意见。
所谓“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把“梁效”读通了,最起码政治觉悟方面不会出问题。
盼娣倒不担心考不上,前身虽说是高中毕业,但以她接收的记忆来看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初一水平。这个年代的高中,从老师到学生大多都无心在书本上。平时在学校上午上课,下午劳动,各种运动不断,又经常下乡去帮农民夏收、秋收,有时候还要去矿上义务劳动,接受各种军事训练。在这种氛围之下,学习倒成了次要的事情。
前身书桌上寥寥几本书全是学校里的教材,笔筒就两支笔。一支土黄色塑料外壳的圆珠笔,笔芯在笔管里直打晃,写起字来歪歪扭扭的。一支永生牌钢笔看上去也很旧了。
想想自己以前那成堆成堆的文具和画材,盼娣叹了口气,摊开前身的笔记本,拧开笔盖,刚握起钢笔还没来得及写字——中指已经污黑一片。
盼娣:“……”这要是招工考试考上了,必须得买支钢笔了。
……
从废石场带回来的几块萤石被她放进抽屉里,偶尔学累了的时候,她会搬出林父的工具箱,拿出那些锤子、凿子、錾子、钢钎之类的工具在萤石上凿刻着。
紫色的萤石可以刻成葡萄串,蓝色的形状倒很适合磨成圆形的珠子做成吊坠,可惜没有电动工具打磨起来会很费力。最漂亮的那块不规则的浅青色萤石,她还没想好做成什么。
学习了一整天,盼娣又拿出那块紫色的萤石,葡萄串在小小的钢钎打磨之下一点点成型。熟悉的工作让她很快平静下来。
“盼娣啊!该熄灯了,早点睡吧。”隔壁房间传来林母的声音。
“嗳!”
盼娣应了一声,吹熄了桌上的煤油灯。煤油不便宜,晚上最多八点来钟就要睡觉了。
一天平白少了好几个小时,原本夜猫子的林盼娣竟然也慢慢开始适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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