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雨了?”莫姝拥着被起来,昨晚后来睡得很好,现在想来,是夜里温度正好合适,雨气裹着凉爽送进房里,连带着屋里的热度被带将下去,让人好生睡了个好觉。

    兰蕖笑着走进来,推开屋侧的窗户:“是呢,姑娘,下的不算大,外面天还阴着,想必能再凉上一两日。”

    莫姝屈膝,素手拖着腮,衣袖自腕上垂落,堆叠在手肘处。

    微挑的眼眸从窗户往外看,正瞧见雕花窗外垂着露珠的芭蕉。

    芭蕉叶厚,过雨微垂,油润润显着碧色,看得人心旷神怡。

    莫姝眼眸弯一弯,拢着披散的乌发下床,趿上绣鞋,轻笑着道:“替我梳发罢。”

    她没让兰蕖梳什么复杂的样式,只简简单单挽了发髻,斜插一根翠簪,便成了。

    “姑娘,今早上煲了咸粥。”茴叶笑端着吃食进来,知道自家姑娘一惯的吃法,她道,“已经晾了有一会儿,这会儿吃着不会烫,正好入口。”

    莫姝吃一口,果然正合适。

    她舌头怕热,夏天的朝食一惯不爱吃刚出炉的东西,必是得放一放,才肯吃的,否则宁愿填些糕点裹腹。

    喝着咸粥,吃到里面的蚬子干,莫姝想起什么,嘱咐茴叶:“趁着这会儿还早,等会儿打发人去买些小河贝回来,那东西炒着吃好。”

    茴叶:“是,姑娘。也不用叫别人去,奴婢从角门出去就能买。”

    莫姝:“你别去,那两个粗使丫鬟,使唤一个人去就行。”

    茴叶不解,那两人都不知道是忠是奸,回头贪墨了银子可怎么办?

    兰蕖到是想明白了,姑娘这是要试人呢,心里将那两人回忆一遍,道:“奴婢看,不如让草雁去买?”

    这些日子处下来,她对院里那四人已是心中有数,两个护院住在最外面,平日是不让穿堂进来的,只在外面看护,偶有力气活须他们干,才会唤人进来,瞧着还算守规矩,平日见着姑娘也没乱瞧,待她们这些丫鬟也不轻浮,粗粗看着还行。

    两名粗使丫鬟么,草雁干活更实在些,另一人偶有她没瞧见时会躲懒少干,草雁也会闷声将活做完。

    “那就让草雁去,你去拿了银钱给她。”莫姝随意道。

    一碗稠粥下肚,莫姝觉着腹中有些饱,便在院子里散着步,庭院里种了杜若和茝兰,中间的假山石攀着青绿藤蔓,纵横的藤条覆着山石之表,有些太阳照不到的间隙,还生了暗绿苔藓。

    莫姝食指摸上去,不出意外,湿湿的,她却突然来了兴致,想及外面还有一小池,连着沟渠,池子周围是一大片的紫芸花,矮矮的铺在地上,还在三四月的时候,那里最是好看。

    茴叶见姑娘往外走,忙迈着步子跟上去,待看见姑娘在池边蹲下,顿时笑眯了眼,姑娘还是爱玩水呢,从前在安家时,姑娘夏日便极爱耍水,如今还是小时候的性子呢。

    茴叶蹲在姑娘身边,探头细瞧池底,叹息:“可惜这方水,竟没养些什么东西,若是有些小鱼小虾,该要更有趣些。”

    莫姝戏笑:“你怎知就没有,兴许是躲着了,瞧见我们没敢出来。”

    茴叶兴致勃勃,提议:“姑娘,不若奴婢回去拿些吃食来喂?”

    “一时也找不见鱼食,算了。”莫姝秋水似的眸子潋滟,盈盈笑着收回拨弄池水的手指。

    “婶婶,你们蹲在那里做什么?”一声奶呼呼的声音响起,小女娃梳着双丫髻,圆头圆脑,眼睛也圆溜溜的,扯着章时清的下摆,小手指还指着这边,努力仰着脑袋问,“婶婶是在玩水么?”

    章时清摸摸小侄女的脑袋,看向那边已经收起神色的莫姝,微抿着嘴角:“不知,榕榕去问一问婶婶。”

    榕榕果真跑过来,莫姝怕她真来水边,已经几步离远了池子。

    榕榕哒哒哒跑过来,快到莫姝这边也不收力,她人虽小,力气可不算小,一整个冲过来,撞的莫姝差点没稳住身子。

    榕榕抱着美人婶婶的小腿,小脸仰着:“婶婶,我也爱玩水,一起玩呀。”

    莫姝摇头不认:“婶婶不是在玩水,刚刚是在喂鱼。”

    榕榕:“那里有鱼吗?”

    “有的。”

    “我去看看。”榕榕松了手就要跑去池子边,被已经走过来的章时清给拉住,“有鱼,早些年扔进去的。你别过去,仔细摔进池子里,回头让你爹捉着你喝药。”

    榕榕瘪起小嘴,不高兴了。

    莫姝秋水眸露出点笑意,看向章时清:“你和榕榕过来,可是有事?”

    章时清拉着小侄女的手一顿,道:“榕榕在西院的园子里玩,想起你,闹着要过来看一看,我就将人领过来了。”

    然后就见到了从不曾见过的她。

    她蹲在小池子边,微微侧着脸,瞧不清全部的表情,但他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她那时是开心的,发自内心的开心,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想及昨日景明说的,他说他在登州时见到的她,神光逼人,只是看着,就让人心里暖洋,觉得她该是家里人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的姑娘,但昨日看见的她,美人依旧,但却更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如云隔雾,让他莫名心里一揪。

    宋景明那时问:“你们章府,是苛待她了么?”

    章时清没回,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

    她被莫家嫁过来冲喜,当晚丈夫便病逝,她一夜之间成了寡妇。

    任是谁,遇着这样的事也是开心不了的吧。

    莫姝不知他为何突然不说话,不过她并不想和他多待,瞧小姑娘还想往院里去,柔声道:“婶婶院里简陋,榕榕跟着叔叔去西院玩罢?”

    榕榕眨眨圆眼睛,可是她想进去看呀,她好久没去过里面玩了。

    章时清眼睛垂一垂,拉住蹦哒着要跑过去的小侄女,说出的话更是让小孩讨厌:“你的大字还没写完,回头你娘要罚你了。”

    榕榕脸蛋一垮,她最不喜欢写字。

    怏怏的跟着叔叔回去,小嘴嘟囔:“叔叔,你帮榕榕写呀?”

    “不行,你的字太丑,叔叔学不来。”

    “哼!”小姑娘不高兴了,决定一晚上不理他。

    瞧他们已经过了拱门,茴叶跟上前面姑娘的步子,叹道:“若是这圆拱门有道门就好了。”

    莫姝心下赞同,是啊,可惜她不能轻易加这道门。

    又过几日,到五月二十,莫姝这几日都待在屋里,二十五是阿娘忌日,她要抄写经文,届时去灵昭寺为阿娘祈福。

    兰蕖不想打扰姑娘的,但外面已经有人将莫家的下人领到院外了,她不好直接将人拒之门外,连门都不让人进。

    “姑娘,莫家来人了。”

    莫姝笔墨未停,神色却已是冷下,待将这句经文最后一字写完,才落了笔,漫不经心道:“是谁?”

    “是朱氏院里的燕红。”兰蕖道,心知朱氏这会儿派人来,定是没安好心的。

    二十五就是夫人的忌日,她偏挑着头几日叫人过来膈应人,呸,个面热心奸的,打量谁不知道她那点心思,不就是又想借着她生辰的事说道,好将事情传出去,要悔姑娘名声么。

    “带人进来罢。”莫姝用帕子一根根擦净手指,淡声道。

    燕红随着人进到厅里,见到上首那位凝脂点漆、气韵高华的美人,眼神一闪,心想夫人要失望了,这位虽新婚就守了寡,如今看来,好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丝毫未见憔悴。

    兰蕖昂起下巴,脸上是明显的不欢迎,“你一定要见我家姑娘,如今见着了,说吧。”

    燕红将已是打好腹稿的话说出来:“夫人二十五日生辰,她一直十分念叨大小姐您,特地派奴婢过来请您二十五那日一道回去聚上一聚。”

    茴叶一双眼睛已经要冒火了,忒大的脸,朱氏算什么东西??怎好意思要姑娘抛下夫人忌日,去与她聚!

    聚什么聚,朱氏死了都不带去她坟前磕个头的!

    莫姝眼神冷着,说话却轻轻的:“你说她念叨我,怎我嫁来章府三月有余,到如今才打发人来问一声?”

    燕红垂下头:“夫人是怕过来惹得大小姐您想起伤心事,想着还是待您过了伤痛,再行安慰的好。”

    “是啊,到时再挑起一道伤疤,多好”,莫姝眼眸透着讽意,“是不是?”

    “绝非如此,大小姐误会夫人了。”燕红忙否认,眼尾不禁偷偷去打量莫姝,大小姐今日说话怎这般的呛人。

    莫姝不想与她周旋,从前朱氏还能向莫海陇吹枕头风,拿阿娘的嫁妆拿捏她,如今阿娘的嫁妆被她拿回来了,那朱氏,她对她的厌恶不想再忍。

    “二十五日是我阿娘忌日,我要去寺里为阿娘祈福,她的生辰,年年可过,我阿娘的忌辰,却是耽搁不得的。”

    燕红惊愕抬头,在章家人面前,大小姐这是直接拒了?

    茴叶挺起胸脯,走到燕红身前,高抬起下巴:“请吧,这几日我家姑娘要安心为夫人抄经祈福,不宜为人所扰。”

    燕红打眼去觑带她进来的章家下人,未能分辨她面上神色,又被茴叶不善的看着,无法再留,只道:“大小姐再想一想,老爷也是想您的。”

    待人走到穿堂那,身影将要绕过石壁,茴叶插着腰朝她的方向唾一口,呸,一家子的坏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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