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离戈只见那灵山之前此时云雾缭绕、剑光逼人,还有沈殊的素色衣裳的背影,在山风之间仿佛行将断裂。
此间光景之间,段离戈的心头起伏不已,他压制下了心头的万般情绪和纠结,将目光落在了往自己的身边走过来的岚迭的身上。
岚迭的脸色淡然,几步之间已然是到了段离戈的面前,“段宗主,请先到山门落脚吧。”
段离戈的脸色上没有什么波澜,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岚迭浅浅的垂眸,“请吧。”
而后,段离戈便跟着岚迭一道往山门去。
段离戈跟在了岚迭的身后,目光不禁落在了灵山之上,那里剑光交叠,割在了一路沿着石阶而上的沈殊的身上。
沈殊却是没有半分后退的意思,顺着石阶,不曾停下自己的脚步,愈发向前而去。
如此伤人的场面之下,连段离戈多年不曾有心疼和难捱的心扉也颤动了起来。
段离戈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想来是不是自己不该如此。
如果自己是要下定决定的拦住沈殊的,他并不觉着自己是不能够拦住他的,但是为了内府的恢复,他并没有选择去做这样的决定。
心头的颤动并未停息,看着沈殊的那一片素衣,在这个时候的剑光之前,染上了血迹,那是在剔灵之刑中无法回避的痛苦,是戳上多年修为的、不肯停手的创伤。
隐隐的疼痛终于是清晰的落在了段离戈的心里。
哪怕此时此刻并没有绝情咒控制着他的心神,他也还是忍不住感受到了那种绞心的疼痛。
是当真为了一个人而不肯被痛苦遗弃的灼心之痛。
段离戈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心里竟然是有这样的难以言明的情愫,而在他意识到了之后,又立刻是让自己从其中挣脱了出来。
剑道门和绝情咒的事情,他又怎么能忘了?
段离戈深深叹口气,到底是没有再多想什么,随着岚迭的步子,进了天遥山的山门。
而在灵山通天的石阶上,沈殊正在一步一步往前。
剑光的割伤和内力的消散正在不断的刺激着他,虽然是早有预料这一场剔灵之刑绝非是能够轻易的煎熬过去的,但是当真正的要面对着这一场浩劫的时候,还是会令人感觉到难以承受。
沈殊坚定着自己的目光,绝不后退。
每一阶石阶的往上,都要面对着剑光的阻拦,连向上去,都是那样的艰难。
不见终点的石阶而上和漫天劈斩过来的剑光,缭绕着沈殊的全身,从修真以来,哪怕是在突破一道大关的时候,沈殊都不曾面对过这样的痛苦。
而眼下,他却是如同渡劫……
尽管已经是全无力气再往灵山上去,但是想来只要自己是能够做成了这桩事情,便是能够让段离戈得到疗伤的机会,在这之后,他也定然是能够全无阻碍的全身而退,这样……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沈殊深吸口气,继续往石阶上去。
每一阶都好像是踩着世间的灼灼之苦,每一步都要费尽所有的心血,沈殊无奈,深吸口气,并无多的法子,只能够坚定一颗心,不死不休。
此间痛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经熬得住的,但是沈殊却还是愿意一步步走下去,这一场渡劫也总有结束的时候,只要了却了,这桩事情,往后别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的了。
而段离戈跟岚迭进了山门,岚迭走在前面,段离戈跟在她的身后,在到了山门的石阶上,岚迭停下了自己的步子,转过头来看段离戈。
“段宗主,沈修士愿意为你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我能够觉察得到,你的体内有魔性。”岚迭轻轻道。
“修真走到了这一步,所谓魔性,又是什么?”段离戈淡淡道。
“这个,只有段宗主,你自己心里清楚。在山庙里的时候,你对玉秀,确实是动了手。因此,我天遥门,不愿意帮你,这是非常显然的事情。”
“你们天遥门,当然是用自己的所求,你们的筹谋,也不要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对于你们天遥门来说,拿回剑意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剑符之间的剑意已经会和沈殊融为一体,你们又想秉持着自己所谓正道的名声,并不能够动手取了沈殊的剑意。”段离戈淡淡的笑了笑,表情非常坦然,“说起来,沈殊也是十分不走运,偏偏这一招,他愿意为了我
应了你们的心意,这样也能够粉饰你们天遥门的脸面,我说的不错吧?”
岚迭的脸色稍稍变了变,“那段宗主,就算是什么好人么?既然你明明知道这些,却又不阻拦着沈修士。”
“既然他是愿意为我做这个的,我又有什么好阻拦的?”段离戈笑了笑道。
岚迭立刻皱紧了眉头,在她看起来,段离戈着实是是糟蹋了沈殊的一番心意。
“段宗主果然算不上什么好人,我天遥门也是没有看错你的。”岚迭颇有些愤愤道。
“看你的这个意思,是非常的心疼沈殊啊。这一遭他若是能够,坚持下来,这也不算是伤他性命的事情,你也不必如此担忧。”段离戈淡淡道,语气里带了一些苍凉的意味。
岚迭皱了皱眉,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段离戈的心里竟然是想着这些,“你……段宗主,你当真是让人难以揣摩的。”
“怎么?是被我说透了你的心思?”段离戈的脸色上带着笑意,可是身侧的拳头却还是紧紧握着,“一个剑道门,一个天遥门,若是想要结下什么姻缘,那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情,如果你的心里有这样的打算,这桩事情做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
岚迭紧紧蹙眉,“沈修士是一位难得的剑修,因为你她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很为他感到忧心和遗憾,却没有想到,堂堂段宗主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够开这样的玩笑,当真是大开眼界了,既然段宗主如此狠心,等到沈修士成功度过此劫后,我可是一定要和他说个明白的。”
“那你可一定要和他说明白。”段离戈冷笑,“否则我还担心他因为这件事情赖上我,以后以此来要挟我,不离开我的身边了。”
听着段离戈那十分冷酷的语气,岚迭的心里对沈殊的心疼又多了几分。在他看来沈殊当真是能够结交的修士,真诚、勇敢、坚韧,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够坚持到底。
岚迭为此而对沈殊有敬佩之意,却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从段离戈的口中说出来,竟然是如此的轻蔑,如此的难听。
岚迭不由得更加为沈殊而感觉到心疼了。
难为沈殊用了如此一番真心,到头来却是换来了一个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事情任是发生在谁的身上,谁不寒心?而看起来是沈殊还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段离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岚迭在心里默默的想,她是定然要和沈殊说起这件事情,否则沈殊将会在以后的长年累月中受到这样的欺骗和痛苦。
“段宗主当真十分无情,就像修真界里所传言的一般。”岚迭深吸口气。
段离戈一笑,他并没有再接上什么话。他的思绪已经不在岚迭的身上,仿佛是冲到了灵山之间。
灵山之间此时仍然是剑光和血光萦绕在一起,沈殊的一抹孤独的影子看起来是那样的凄凉,而石阶就在眼前,他依然是一步一步向上,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是要坚持到底。
当剑光割过了他的剑意,就好像是一次诛心之苦。
沈殊的嘴角已然带上了鲜血,脚下也是不稳。
天边的霞光聚了又隐去,在一派生死无极之间,割裂的痛苦从四方传来,一直将沈殊斩进了深夜之中。
月光都隐遁不见,周遭只有痛苦。
然而,沈殊的心里好像绕着一团紫色的光雾,那段紫色的光雾曾经庇佑他,在眼下这样痛苦的时刻,也一样是打进了他的心里。这世间的再多痛苦,好像都能消散在那紫色的光雾里。
若是说这世间有什么能够在这个时候紧紧拥抱他,那便是这一道光了。
这一道光仿佛化成凤凰,在深深的夜色之间笼罩而来,劈开了所有的剑光,只落在了沈殊一个人的身上。
夜里山间悄然无声,万籁俱寂之间,人间好像不曾有过,短暂的呐喊和心悸,都消解在了朦胧的夜色里,只有那片刻的脉搏之间的跳动,似乎还在召唤着什么。
是一片滔滔的江水之声,是在山城之间的茶铺,是在分辨不清的结界之间,同样也分辨不清楚的感慨刹那。
风声吹过了山岗,鸟雀隐于暗夜,而在破晓之间的一声啼鸣,唤醒了沉睡的霞光。
东方天色吐出鱼白,灰灰的落在了群山之间,而后又拉开一道紫色的序幕,稀薄了山里近秋的露水,在一片恍然之间,夜尽天明。
在初生的日光打落的灵山之巅,沈殊倒在了灵台一边,微微睁开的眼睛,倒映着浩荡的天宇,耳边鸟雀的啼鸣,唤醒他朦胧的意识。
至少……他还是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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