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殊将火生得更旺,听着山庙之外的风雨萧萧,他则是转过头,将自己的目光落在了段离戈的脸上。

    段离戈此时靠着稻草,看起来已然是休息得深,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的脸上都不曾陷入绝望的悲怆,他便是能够坦然的去应对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到了疗伤的时候,也不曾变过。

    沈殊在如此寂寞的夜色里,悟出了自己诚然是更为孤寂的那个人。

    尽管在他的心里,已经是做了决定,要和段离戈将这护送一段路好好走,可是却还是要面对着自己注定是和段离戈要走到了疏远的距离的事实。

    沈殊叹口气,孤寂的承受着,绝情咒所带给他的所有痛苦。

    那些丝丝密密的反噬之苦,难道在那其中,就不曾夹杂过半分的真心么?

    沈殊咬了咬唇,无法阻拦自己陷入深深的反噬的痛苦,他已然没什么心思能够起伏,就算是让自己沉在了旖旎的心思里不可自拔,他到底也是没有往后的路能够去走下去了。

    沈殊而今只想是要尽快的送段离戈往天遥门去,若是他能够尽快好转,那便是要青衫观去。

    至于旁的路,沈殊是断然不能同段离戈再多一起走了。

    愈是那样的接近上去,往后的路便愈是难走,看着自己陷入其中,着实是一桩令人感觉到痛苦的事情。

    沈殊深吸口气,默念口诀,让自己调息着。

    次日清晨,天光落下。

    沈殊处理了火堆,收拾了山庙,动身走近到了段离戈的身边,伸手触摸到了他的脉搏。

    “前辈,你感觉如何了?”

    段离戈的呼吸仍然是缓缓而脆弱的,脉象虽然是平稳,但却是奄奄一息的续存着性命。

    沈殊深吸口气,放开了段离戈的手。

    “前辈,我要带你启程了。”

    沈殊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想来段离戈也是不会给自己什么回应的,他也没有再去期待着自己还能够和段离戈好好的往后走一段路。

    段离戈诚然也是并没有理会他,沈殊便扶着段离戈的手臂,让他站了起来,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沈殊搂紧了段离戈,往山庙之外去了。

    刚刚下过雨的山里泥泞深深,但是空气却是无限的清新,山风吹过来,段离戈似乎是打了个冷颤,沈殊扶着段离戈的力度也是立刻加紧了。

    沈殊扶着段离戈一路到了马匹的一旁,“来。”

    山间的风卷过了一片深绿的林子,一路卷上了天去。

    沈殊拉着缰绳,段离戈坐在他的身前,后背抵在了他的怀里,整个人在山风里轻轻的颤抖着。

    “前辈,我先往前面的镇子里去,打听天遥门的去向。”

    沈殊靠着段离戈的耳边,轻轻的说道。

    段离戈喘着气,没答什么话。

    他的脸色却是变得愈发的苍白,沈殊感觉到了在山路的颠簸里,段离戈是更加的痛苦了。

    “不……”

    段离戈在这个时候,终于是开了口。

    他的脸色上也是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喘着难受的气息,靠着沈殊的脖颈:“我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沈殊当即蹙眉:“绝不会,等坚持到了天遥门,就会……”

    段离戈深吸口气,抓紧了沈殊的手腕,“你若是当真不想要本座死在了这里,现在就送我到青衫观。”

    沈殊顿了一下。

    “前辈……”、

    沈殊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他也是那样清晰的感觉到了段离戈的虚弱。

    和任何时候的段离戈的虚弱都是不一样的,他的目光也变得飘忽了起来,仿佛是被埋在了深深的痛苦里。

    而在颠簸的颤抖里,段离戈的痛苦也是那样的清晰可见。

    “好……我带你去青衫观,你现在与我说,应该如何走……”

    “一路向西去……”

    段离戈抓紧了沈殊的手腕,看着他的急迫的神色:“你做出这样急切的模样,我会觉着你的心里当真是有我的。”

    “我的心里有没有你,对你来说重要么?到底我也是被你怀疑的人……一路往西,在何处?”

    “翻过青衫山岗。”

    段离戈依偎在了沈殊的怀里,用沉沉的声音说道。

    沈殊了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别再说话了,你好好休息,前辈,你的情况明明是越来越不好了,就别浪费自己的气力了。”

    沈殊沉声提醒着段离戈。

    段离戈笑了笑,身上已经是彻底的脱了力,随着马匹的颠簸,侧过身,蓦然倒了下去。

    沈殊惊了一下,“前辈!”

    沈殊伸手去捞了段离戈一把,而段离戈却是已经卸了力,并没有给沈殊回应的力气,而是落下了马匹,滚向了山路之上。

    “前辈!”

    沈殊呼喊了一声,而后赶紧是停下了,下了马匹追着段离戈而去了。

    段离戈顺着山路的山坡滚落了下去,沈殊担忧到了极点,一路奔着下去。

    抓住了段离戈的手腕,费了气力,才将段离戈又揽了上来。

    “段宗主!”

    沈殊把段离戈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段离戈闭着眼睛,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不再说什么话。

    “青衫山,我们这就去走。”

    沈殊扶起了段离戈,用绳索将两个人缠在了一起,这才启程去。

    沈殊是明白了过来,段离戈是在这样的颠簸之下,愈发的难以支撑了。

    一路奔出了山林,沈殊到了一处山间茶铺里买了补给,回到了马匹边,段离戈靠着树木,人还在颤抖着。

    沈殊摸了摸段离戈的脸。

    “堂堂段宗主,又什么时候会这样的狼狈呢?”

    沈殊摇了摇头,而后又将两个人捆在了一起,上了路,经由山间茶铺的打听,在日暮的时候,终于是赶到了青衫山。

    日暮时候的天色里,山间的夏天尤为美。

    一路山路上开满了花,夹在了绿丛之间,而极目是愈发深深的苍翠。

    这是在剑山之上也不曾见过的景色。

    是在青衫山上这样的一片的清修之地才会有的。

    沈殊已经下了马匹,段离戈则是倒在了马背之上,一路在山路里往前去。

    在这样的一片好风光之间,沈殊的心也能够得到一些沉静。

    在这段痛苦的逃亡时间里,他还在段离戈的身边,悲怆到了极点,只有见到了这样满目的山色,其间的真气缭绕,是真正的人间仙境。也只有是在如此风光里,沈殊才能够切实的感觉到自己也能够冷静下来。

    段离戈已经是虚弱的颤抖着,自从启程以来,他便完全的陷入了脆弱之中,好不容易来到了青衫山,沈殊想来,这一次一定是有办法的。

    沿着山路一路向上,往传闻中的青衫观里去。

    沈殊轻轻皱眉,一时间还不知道如何,等见到了青衫观,也就是段离戈能够解脱的时候吧。

    在穿过了一段深深的山路之后,听闻了喧嚣的声音。

    只见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过去,两个人彼此牵着对方的手,看起来是浓情蜜意,恩爱有加。

    沈殊抬眸看了看,看起来他们两个人也是往青衫观去的,想来青衫观也是此处的香火之地,来来往往来求拜的人定然是有不少。

    沈殊想了想,便跟上了那一对男女的路子。

    终于上了青青的石板路,一路蜿蜒向上,两旁是苍翠的群山,看不见尽头的深深林。

    周遭一片苍翠压上来,给人静谧幽深的感觉。在上了石板路之后,显然是有更多的人烟。

    青衫观的香火还算旺盛,这是沈殊没有想到的。

    沈殊原本是一位青衫观大抵是一处静谧的地方,却没有想到它大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到了青衫观前,只见那一处山门乃是十分朴素,一旁立着一棵高松,一座石雕孤独而定然。

    立在观门之前乃是一个年轻的道修,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稚嫩的气息,可以看得出来,他只有十几岁,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一位成熟道修的模样了。

    那位年轻道修接待了上观来拜的人,等那些人都进了青衫观以后,沈殊才扶着段离戈上前去。

    年轻道修看了沈殊和他怀里扶着的段离戈,“原来是熟人。”

    沈殊没有想到这位年轻道修竟然是一眼看的出来,抿了抿唇,“是。”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要来这里。”沈殊轻轻道。

    “没有想到伤势竟然这样严重……”年轻道修皱了皱眉,“随我来吧。师父出山去了,晚一些会回来。”

    “多谢。”沈殊悬起来的心脏现在才能够稍稍的落下去一些,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了。这里就是段离戈的所求,想来自己无论怎么样,也算是完成了这个事情。

    也就是到了自己应该要离开的时候了。

    沈殊这样想着,心里面并没有觉得很畅快,反而是一种落魄感,又压迫了上来。不过是一瞬间之后,沈殊又觉得自己是十分的自找苦吃,在段离戈的心里,明明都已经让自己看成了那样的人,为什么他还是要如此的难以放下?

    沈殊不允许自己再多想那么多,扶住了段离戈的手臂,带着他一路跟着那年轻的道修进了青衫观的侧屋。

    “这里正连着主观的真气聚集之地,也是能够疗伤的最好地方,这是师父吩咐过的。”道修天遇带着沈殊一路介绍。

    “多谢道修。”

    “不必多言,沈修士。至于别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再多的事情,就得等到我的师父回来才能够说。我先去看观子了。”

    天遇温和的说道。

    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道修,也不会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沈殊当然是非常明白的,也就没有再多追问下去,尽管自己心里还是非常的担心,段离戈能不能够撑过今夜,不过也是不能够为难这样一个道修的,毕竟道观里还有这些事情要他去做。

    “天遇小道长,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天遇刚刚掀开了帘子,走出了侧屋,沈殊便是听到了主观里正在求拜的一行人的询问声音。

    至于天遇说了什么,则是沈殊所没有听得清楚的。

    主观乃是真气萦绕之地,这些香火气也是难得的平息的真气,因此,沈殊也就没有去将侧屋的门关上,而是将段离戈扶到了榻上,轻轻的探了探他的脉象。

    段离戈的真气仍然是非常的不稳定,从开始赶路开始,他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沈殊这个时候能够非常清楚的意识到了,段离戈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是强撑了很久。

    在山庙里和黑衣人对峙的那会儿,他已经是到了无法支撑的时候。可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拼着自己的最后一丝气力救了他,不管是这一点出手相助,还是绝情咒会有的反噬,都让沈殊不由得去想段离戈会有的那一点真心。

    如果不是因为有了真心,段离戈又为何会走到了这样的一个境地?

    可是想到了段离戈对自己说起来的那些绝情的话,沈殊又觉得这实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主观里求拜的人声萧萧,可是那些都无法让沈殊分心。

    沈殊安顿好了段离戈以后,又去倒了一杯清茶。

    他想让段离戈喝下去,而段离戈的脸色却是相当难看,皱着眉头,那清茶终究是一点儿都没有喝下,反而段离戈翻了一个身,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沈殊蹙眉,赶紧将杯子放在了一边,抚着段离戈的后背,“前辈……”

    “咳咳咳……”段离戈突然抓住了自己的胸口,脸色惨白,整个人颤抖着,在这样的时候还是强行的压制下了自己的咳嗽声,他在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脆弱。

    “我在。前辈,你怎么……”

    段离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这是青衫观……”

    “是。”沈殊回答道。

    “你还当真带我到了这个地方来。”

    “这是我答应你的。”

    沈殊坚定道。

    “有时候我真是不知道应不应该要相信你……”

    “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欺骗你。”

    沈殊的声音仍旧是非常坚定。

    “这怎么说的好呢?如果你没有欺骗我,铜镜的事情,绝情咒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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