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宣帝寿辰当日的流程是礼部一早就安排好的, 要申时才能开宴。仅仅众人献礼就持续快两个时辰,哪怕江慎事先让人提醒过,叫黎阮吃点东西再来太极殿, 此刻饿得有点胸贴后背。
临近申时, 最后一位臣献礼结束, 黎阮眼神都亮起来。
可崇宣帝还是没让开宴,而是道:“今日趁着大伙都在,朕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听言,殿内的文武百官悄然交换一个视线。
朝中早有传闻, 圣上打算在万寿宴后将皇位传给太子殿。现在提出宣布好消息,那多半就是要颁布诏书。
一时间, 众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江慎身上。
黎阮原本听见崇宣帝还不打算宣布开宴, 心里有点不高兴, 但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好消息是什么后, 开心起来。
虽然他看得出江慎接来还有劫难,但皇位手, 多少会稍微顺利一些。
崇宣帝坐得高, 众人的反应自然看着眼里。
他支着巴, 含笑道:“都猜出朕想说什么?那正好, 常安,将东西取来罢。”
他话音刚落, 门忽然传来内侍通禀:“陛,肃亲王在殿求见。”
崇宣帝眸光微动。
常公公原本正要离开,听言却停脚步。崇宣帝脸上倒没表现出多么惊讶的神情, 只是摆摆手,让他先留。
才道:“让他进来吧。”
江承舟踏入殿内。
他的神『色』已恢复清明,一身朝服穿得一丝不苟, 腰间环佩,贵气十足。他走殿,衣摆撩起,屈膝跪:“臣弟为皇兄贺寿来迟,还望皇兄恕罪。”
崇宣帝居高临看向他,脸上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是来得迟点。不过,肃亲王身体抱恙,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为朕贺寿,这份心意朕已领。你今日就是不来,朕不会责怪于你。”
江承舟:“谢皇兄。”
崇宣帝给江承舟赐座,而后继续带着笑意看向他,似乎已忘自己在他来要做什么。江承舟则是先向圣上敬酒,诵段生辰贺词,才慢悠悠道:“臣弟此番回京,除要向皇兄贺寿之,还为献上一份贺礼。”
这件事,江承舟此曾对江慎提及过。
他选在这时候回京,是因为正巧寻一份大礼。
江慎自然把这话向崇宣帝回禀过。
崇宣帝眼底兴意深,问:“哦?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让肃亲王不惜千里迢迢送朕面,呈上来给朕瞧瞧。”
“不是一物,而是一人。”江承舟高声朝殿唤道,“进来吧。”
一名男子步入太极殿。
今日万寿宴,在场众人无一不是盛装出席。可男子却穿得极其素雅,一身浅蓝广袖道袍,臂弯垂着一把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江慎的神情顿时变。
男子走殿,朝崇宣帝行一道家之礼:“贫道沈无为,拜见陛。”
沈无为。
江慎上一次见他时,他还一身平民装扮,只是肃亲王府的一名门客。
没想,他竟然是个道士。
江承舟身边,竟然跟着一个道士。
现如今,民间流传的妖怪传说很多,有人妖恋的故事,自然有妖邪为祸的故事。百姓畏惧妖怪,因而,这些年民间涌现不少除妖师。
大多都是道士出身。
江慎垂眼眸,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不好的预,忽然有些后悔今日带黎阮来这太极殿。
在黎阮刚来凡间时,江慎曾担心过会不会有除妖师发现他的身份。但那时黎阮告诉过他,他是修为高深的大妖,一般修行不高的凡人,是瞧不出他真身的。
可这人,是江承舟带来的。
从江承舟回京现在,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里,盯着他肃亲王府的不知有多少人,没有任何人发现过,他的府上竟有一名道士。
这道士,绝不是等闲之辈。
江慎悄然牵住身旁少年的手。
黎阮在看见这道士模样打扮的人之后,神情便稍稍沉,但察觉江慎牵住他,安抚地拍拍他的手。
人想识别出妖怪容易,可妖怪想看出一个人身上有没有修为,却不那么容易。就像现在,这道士没有施法,黎阮其不太能确定他有几分道行,他只能看出,这道士的际年龄一定不是表看上这样。
凡人能修得驻颜之术,道行已能算得上深不可测。
黎阮若有思地低头,抿抿唇。
但崇宣帝并未『露』出丝毫异样或惊讶的神情,他依旧是那副兴意盎然的模样,问:“肃亲王,你这是何意?”
江承舟答道:“回皇兄,臣弟曾说过,会替您找根治旧疾之法。这位沈道长是臣弟不久偶然遇的,沈道长夜观天象,得知圣上的病或许并非简单的身体不适,而是……”
崇宣帝:“而是什么?”
沈无为道:“回陛,您的病乃是身边有妖邪作祟,精元损耗致。只有除妖邪,才能『药』病除。”
他此言一出,大殿之上寂静无声,没人敢说话。
黎阮觉江慎将他的手握得紧。
崇宣帝的神情略微变变,问:“那依你见,那妖邪现在何处?”
沈无为:“就在这大殿之上。”
他说着,视线偏移,落江慎身上。
江慎与他对视,心底再一次浮现出那种古怪而不适的觉。
但沈无为没有与他对视多久,他视线再次偏移,看向他身边的黎阮。
“黎公子是妖怪?!”不知是谁喊这么一声,殿内有如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顿时开始议论纷纷。
不说别的,太子殿身边这少年来历的确有些奇怪,没人知道他与太子殿是如何识,何况,他现在还怀身孕。
如果只是个普通少年,有可能会怀孕吗?
越来越多的目光落江慎和黎阮身上,却不仅仅只是怀疑,还有畏惧与敌意。
沈无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不错,太子殿身边这位,是妖。”
“胡言『乱』语。”江慎喝道,“圣上患病多年,而黎阮是最近才进宫,他怎么可能是害圣上患病的妖邪?”
他转身面向崇宣帝,沉声道:“父皇,这道人妖言『惑』众,您不可轻信于他。”
崇宣帝眸光微沉,并不回答。
沈无为似乎早猜他会这么说,悠悠道:“为大计,多年谋划,未尝不可。”
这才是真正的妖言『惑』众。
江慎冷冷看向他,终于明白江承舟的计划。
他找来这道人并非只是为除妖,肃亲王的目标还是他,还是为让他无法顺利继承皇位。
除妖,许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与妖勾结,谋害圣上,这罪责一旦担上,他与狐狸的场恐怕都不会太好。
可偏偏狐狸的确是妖。
凡人天生对妖不会有多信任,识破妖的身份,就算那些事不是他做的,旁人不会信。
江慎一时没有答话,沈无为道:“贫道当然不会空口胡言,不知太子殿可敢让贫道试上一试,试试您身边这位公子,究竟是不是妖。”
江慎:“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拉住。
“你想怎么试?”黎阮站起身,问,“如果你没试出来,该怎么办?”
沈无为态度仍然平静:“贫道自有方法可试,若试不出来,贫道可任凭处置。”
黎阮冷笑一声,正想开口,可方主位的崇宣帝忽然幽幽道:“万寿宴上岂容你们胡闹。”
听这话,黎阮愣一,茫然地回过头。他先看眼上面的崇宣帝,看向身边的江慎。
他没听错吧?
崇宣帝在护着他?
黎阮疑『惑』地歪歪脑袋。
沈无为没想崇宣帝竟会出面阻止,他意识看向坐在一旁的江承舟,后略微皱眉。
崇宣帝道:“肃亲王,你的好意朕心领。可你应当解,朕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让你的人退吧。”
不对劲。
江承舟眸光沉。
他当然知道崇宣帝从不信怪力『乱』神,可这人重病多年,疑心病越来越重。知晓身边有妖,至少该静观其变,让沈无为试探一番,而不是直接把人护着。
这底……
不等江承舟有反应,沈无为道:“可是陛,太子殿身边这位的确是只妖怪,您为何不愿——”
“朕说——”崇宣帝一字一顿,冷冷道,“朕、不、、信。”
“来人。”崇宣帝道,“将这妖言『惑』众的道人押,大喜的日子,莫要这种人扫兴。”
守在门的禁卫军当即就要进来抓人,可这沈无为身手的确不错,只是几个侧身,众禁卫军连他一片衣摆都没碰。
崇宣帝眯起眼睛:“你还要抗旨拒捕?”
“我——”沈无为哑口无言,转头看见方的黎阮,“我倒是看你,你连圣上都能『迷』『惑』。”
黎阮:“?”
怎么什么锅都能甩给他,他什么时候『迷』『惑』圣上?
这道士底和他有什么仇?
但黎阮没机会问,一刻,沈无为手中的拂尘用力一扬。那拂尘忽然变得极长,万千细丝如箭矢般,直朝黎阮飞。
江慎反应极快,揽着黎阮后退两步,抬脚踢翻面的桌案。
哗啦一声,桌案和细丝撞个正着,当即四分五裂。
“抗旨拒捕,还要袭击本殿。皇叔,这便是你送给圣上的贺礼?”江慎冷声道。
他虽然不明白崇宣帝为何要护着黎阮,但既然圣上都站在他们这边,眼的局势便很明朗。
江承舟多半没想过事态会这样发展,低声唤道:“沈先生,你——”
他话音未落,沈无为的脸『色』却忽然变。
他仿佛什么力道禁锢,冥冥中,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法术降临在他身上,叫他瞬间动弹不得。
整个太极殿内,只有黎阮看得真切。
这是黎阮刚入太极殿时,便觉的法术。
他刚才腹中的崽子一闹,没仔细探查这法术究竟是什么,这时候才发现,这原来是个禁锢法术。
从一开始,这大殿内就布圈套。
黎阮四看看,悄然用灵力传音出:“阿雪?”
“在呢。”林见雪很快给出回应,“别急,还有好戏看。”
他话音落,殿内是一阵惊慌,沈无为身后生出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
黎阮:“噗。”
若是正面对敌,这道士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控制住。可他如今中圈套,法术禁锢全身,自然只能任人施为。但黎阮没想,阿雪竟然会直接给这道士变出尾巴。
真是太坏。
“那道士才是妖怪。”
大殿之上,不知是谁喊一句。
“快,快抓住他,别让他跑!”
一片混『乱』中,崇宣帝轻笑一声:“朕还当这是什么戏码,原来是一出贼喊捉贼。”
落在沈无为身上的禁锢法术极其强大,他就连唇齿都仿佛无形的力道死死压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崇宣帝朝他『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悠悠令:“把人拖。”
禁卫军再次围上来,可一刻,沈无为身上骤然爆出极为强大的力量。他双目赤红,身形陡然一震,终于挣脱那法术禁锢。
离得近的禁卫军皆这股力道撞得横飞出,沈无为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黎阮身上。
那可怖的气势,看得黎阮都后退半步。
该怎么解释,他真的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连谁暗算他都看不出来。
道士都这么笨吗?
沈无为好像已笃定是黎阮害他,他手中拂尘是一扫,一道白光朝黎阮飞。
黎阮眸光微动。
这应当就是沈无为想用来试他的法子。大约是一种能让妖邪显形的法术,他想躲是能躲开的,可眼众目睽睽,这法术来得这么快,他很难在不暴『露』自己身手的提躲开。
如果硬扛这一……
黎阮还在心中估量,忽然人扯一把。
他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那道刺眼的白光掠过殿内众人,不偏不倚撞上江慎背部。
黎阮一怔,抬起头,对上江慎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江慎……”
这种法术只为试出妖邪真身,理论上对寻常人没有伤害。但沈无为气急之出的法术力道极强,江慎冲撞这一,犹如万钧之力打在后背,疼得就连话都有些说不出。
江慎额出一层冷汗,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可一点声音没发得出来,身体忽然一软,晕倒在黎阮怀里。
“江慎!”
“太子殿!”
崇宣帝骤然起身:“你这妖道——”
太极殿上未有的混『乱』,处都是惊慌的喊叫声,可紧接着,有的喧闹戛然而止。
一股叫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无声降临。
没有人知道那压迫从何而来,除一个人。
沈无为。
他抬眼看向那压迫传来的方向,对上一双漂亮却冰冷的眼眸。
黎阮搂着江慎,盛怒之,少年眼中头一次显『露』出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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