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百岁颤巍巍抬起头,不敢看,又不能不看。
还好,苏浪还活着。
“你们走吧。”
栗发武士看起来也毫发无损。
“你原本是可以杀死我的。”
苏浪说这话,其实并不轻松,他已经结固了内丹,更因莫大机缘锻身到了不灭圣境,论理他不该输掉这场比试,可他还是输了,栗发武士的修为深不可测,实力远在他之上。
但他为何没有取自己性命呢?
“我们有三招之约。”
栗发武士淡淡地说道,像是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譬如走进一家早点铺跟老板娘说来一碗豆花。
“哈,君子一诺千金,佩服,佩服,万分钦佩啊。”
司空百岁挑起大拇指盛情称颂道,然后猛朝苏浪使眼色,恨不得踹他两脚,人家都这样说了,你还在那唧唧歪歪,作死是吧,活的不耐烦了是吧,让我说你什么好,正是愚蠢透顶的人类。
“多谢。”
“不必。这次杀不了,不代表下次也杀不了。我会跟着你们。”
“操。”
“还是三招之约?”
“是。”
武士说完飘然而去。
“唉,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话呢,为人处事最重要的是什么,信用,知道吗,唉,我跟你说话呢,你跑什么。真是的,没素质!”
司空百岁先是小声嘟囔,见栗发武士没有理睬他,且行走甚速,转眼便模糊了背影,胆子也就大起来了,最后一句话已是跳脚大叫。
“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我话还没说完呢,就走了,太不像话了吧。”
“别抱怨了。以后小心点就是。”
“你也是,干嘛说今日不杀我们,你要是说以后也不杀我们该多好。”
“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不会。”
“知道就好,走吧。”
“唉。”
……
中州是王朝时期的古都,号称七朝古都,做国都的时间超过两千年。
城市背山面河,布局严整,气度恢弘,比之神京城更有王者气象。
虽非首都,但和洛城一样也是光明朝的腹心之地。中州驻军和官吏众多,机构庞杂,除了占据统治地位的官家势力,还有一个势力也不可忽视,那就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崔氏。
早在王朝时期,崔氏就是中土最成功的商人,他们成功的诀窍是擅长拥抱最粗壮的大腿,与最有权势的官府势力进行深度合作。
王朝末年,崔氏家长独具慧眼,以绝大的魄力毅然走出了舒适区,拥抱了独孤氏这根在当时还不算最粗壮的大腿。
新朝肇造,崔氏终于迎来了烈火烹油的鼎盛。他们富可敌国,很长一段时间里,独孤氏江山的六成税赋都源自崔氏的工商帝国。
财富太多,有时候也是一件麻烦事,尤其是主子地位稳固之后,此后的一百年,崔氏遭遇皇族持续不断的、系统性的摧残。
终于,崔氏溃败,由首屈一指沦落为当世二流,又从二流货色沦落为不入流,即便是在根据地中州也当不起“世家”两个字。
不过这已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崔氏正在迅速恢复旧日的荣光。
“奇怪,当今这天下究竟谁是老大,这中州城怎么好像成了崔家的后院似的。”
因为没有打点相关人等,苏浪第一次去大总管府吃了闭门羹,守门的卫士连大门都没让他进,这让司空百岁愤愤不平。
后来经人指点,找了一个姓崔的书办,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见到了大总管,报备了事务,办理了印信,一切都办的妥妥当当。
去了这桩烦心事,二人坐进了大总管府斜对面的酒楼上,叫了两样凉菜两样热菜、一壶茶、一壶酒,边吃边聊。现在是午后,按照中州人的习惯,此刻有头有脸的人多还在午睡,养足精神后准备晚上的狂欢,故此偌大的酒楼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小二闲着无聊,见二人又是外地来的,便想秀一把身为故都人的优越感。
“您这话搁在早几个月说,那是要杀头的,官府不杀,崔家也不会放过你。为何,知道吗,官府斥你狂妄,崔氏怕引火烧身。而今就不同啦,海州之战,虽然击溃了蛮族,可皇帝差点遇刺,这内奸你们知道是什么人吗,我告诉你们,正是哀太子!什么天佑侯谋逆被杀,那只是个幌子,哄骗那些没见识的乡下人。内幕是什么?根本就是皇帝要动太子,那两个王为了表现自己,向自家的兄长下死手,他们为何下死手,干掉了太子,他们才有机会成为储君啊。结果呢,稀里糊涂丢了性命!没办法,自古就是这样,老百姓只知道侯门深似海,那比侯门更大的内廷呢,这水有多深?深不见底啊两位!这是皇家的大丑闻,皇帝老子自然是不能明说的,所以就扯出个天佑侯谋逆来,唉,堂堂的大忠臣落得这么个下场,什么世道嘛。”
司空百岁拍案叫道:“你大胆,如此毁谤皇帝,还有王法吗?啊,这是什么地方,堂堂的中州大总管府斜对面,你竟敢这样说话,真是的。”
那小二闻听这话倒是吃了一惊,再度审视二人的衣着谈吐,越看越是心惊,便缓了语气赔笑道:“你们是外地人,来大总管府办事的吧,顺利吗,其实这大总管府就是一副空架子了,来这办事,找大总管没用。”
“找大总管没用,那找谁有用?”
“崔家呀,这里是中州,中州的老大是崔家,大总管,傀儡一个。找他,没戏。”
见二人惊愕不信,小二忽然信心大增,继续卖弄聪明道:“其实何止咱们中州,西州,现在是阿斯卓伊家的天下,方公信大总管,上个月重病不起,眼看没几天活头了,说是风疾,谁知道呢,弄不好就是被阿斯卓伊家给阴了。不过这个人还是忠心正直的,这个咱们得实话实说,公正廉洁,做人做官都不错,无奈就是不肯迁就阿斯卓伊家,所以就被做掉了,这一点他不及他兄弟,他兄弟可真是个人精,那身段,哦不,那手段,真是没话说。还有岱州,麦大总管,那也是个傀儡,根本就镇不住闵氏一族,人家闵氏在岱州经营了几百年,那叫个根深蒂固,连林氏都退避三分,岂是他一个外姓大总管府能镇压的?要我说这位麦大总管就不该揽这差事,回洪州多好,本身就是洪州的望族,回洪州招兵买马割据自雄多好,左右皇帝对他也不信任的。……”
小二兴头上,吐沫乱溅,苏浪和司空百岁这一回意见倒是很一致,一起做了安静的听众。这小二虽然地位不高,但接触的人多,听到的见到的到底比常人多些,见解也深刻的多,听他扯扯闲篇也不错。
苏浪不动声色地说道:“话虽如此,这中州还有几十万朝廷驻军,崔氏势力再大,又岂敢跟朝廷公然对抗。”
小二把嘴一撇:“这话您就外行了,几十万军马是不假,可这些军马大部是中州军!”因怕二人听不懂,便又解释道:“国朝的军队分为禁军和地方军队两大系统,禁军是皇帝老儿的亲军,主力驻扎在洛州、道州、幽州还有现在的齐州和洪州,中州的禁军不超过两万,其他的都是地方军,这些人在营是兵,出了营房跟你我一样,没甚区别,也要吃喝拉撒,靠那点军饷够吗?不够!不够怎么办?在中州,崔氏一手遮天,无论你干什么,没有崔氏点头,你都干不成,你想想这几十万军人听谁的?”
司空百岁故意激他:“这也不对,崔家虽说势力大,但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吧,有钱没势终究难成大气候。”
小二嗤地一声冷笑:“客人,你这是勾我呢?崔家那么多钱,如果没有点势力能站得住吗,人家表面没养军队而已,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天下真要是乱了,崔家想起事还不容易吗,登高一呼,转眼就是一方豪强,你信不信?”
苏浪边饮茶,边听这小二在那纵论天下事,眼角的余光却溜见楼下的街面上来了一群锦衣人,目标正是这酒楼,恐言多有失,便笑道:“咱们只是来这办点小事,回头就走,谁是豪强谁做老大,咱们管不着也没兴趣。”
小二眼睛也尖,顺着苏浪的目光瞧过去,见有人来了,连忙将话匣子收了,点头哈腰,添茶倒水去了。
二人正低头吃喝,那一群锦衣人却直接上了楼,迎着苏浪和司空百岁走来,为首一人拱手请道:“在下崔博虎,奉三公子之命请苏爵爷、司空先生往府中一晤。”
听闻是崔家嫡亲血脉三公子崔寅相邀,那小二顿时吓的面色寡白,嘴唇哆嗦,一时膝盖酸软,当场给苏浪和司空百岁跪下了,叩头哀求道:“小人有眼不识真人,冲撞了。”
苏浪道:“言语谈笑,何罪之有,请起。”
小二目视崔博虎却不敢起身,崔博虎黑着脸喝道:“若非爵爷大度宽容,今日必取尔狗头以示教训。”小二叩头如捣蒜,忙不迭地道谢。
崔氏家产遍布全城,大总管府一街之隔就有一处别院,在一群锦衣人的簇拥下二人来到别院,方一进门,四下里便涌出十数名武士,团团将二人围了起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