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引得一江春楼前寒光耀耀,剑拔弩张。
天武会的便衣早就对罗正海的嚣张感到不满,见他们要硬闯一江春楼,毫不客气地亮出了兵刃,他们人多势众,顿时将罗正海一干人包围了起来。
罗正海的人虽少,却也毫不示弱,纷纷拽出兵刃,与天武会对峙起来。
一江春楼前上百人一时分作三拨,对峙双方和看热闹的人壁垒森严,界限分明。
“住手!”苏清河一声断喝,昂首阔步走出一江春楼,跟在他身后的是顾山、顾海兄弟和苏浪。
门外的争吵,苏浪很快便已知晓,得知是平江府衙捕快要来拿自己,他并无丝毫的恐惧和紧张,反而生出一种解脱后的轻松,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松弛了下来。
这场酝酿已久的大风暴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拉开了序幕,而他竟荣幸地成为了整场大戏的开场锣鼓!
卿小可与一帮好哥们儿喝的醉醺醺的,正在后院里高谈阔论,忽闻内官松桃林诬告她和苏浪行凶,竟鼓动官府捕快来抓捕他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场摔了杯子,挺身就往外冲。
斜地里忽然窜出卿世功来,拦腰一把将她抱住,死活不肯撒手。
卿世功是得了卿家家长卿狮岩的命令,要他不惜一切手段把卿小可拖住,否则便要家法处置。卿世功是卿小可的堂兄,卿家的嫡长子,是卿小可真心敬重的人,他这一出面,反倒让卿小可为难起来,伯父卿狮岩是个极其严肃而古板的人,他的话在卿家就是神谕。卿世功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不假,但若违背了他的话,一样会受惩戒,而且绝对比别人来的更严更狠。
正是卿小可这一错愕,顾家兄弟便带着苏浪跟在苏清河的身后出了一江春楼的大门。
卿小可眼睁睁地看着苏浪走了出去,话卡在嗓子眼里却喊不出,她的泪水簌簌滚落,心中竟生出了一种永诀的不祥。
蓦然,她惶恐地喊出了苏浪的名字。
苏浪回头看了一眼,在数百张神态各异的面孔中一眼就找到了卿小可。他微笑着朝卿小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会有事,让她不必担心,然后坦然地走了出去。
卿世功深恐卿小可闹出什么乱子来,忙在她耳畔提醒道:“此事来的蹊跷,一定要冷静,要以静制动,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准会帮倒忙。你听我的,不要轻举妄动,那只会害了他。你听我的,先沉住气,咱们从长计议。”
卿小可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一股浓烈的悲伤缠裹着她。卿世功的劝诫,她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
清雨秋匆匆而来,接替了卿世功,卿小可像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头扎进她的怀抱,泪水夺眶而出。
……
“苏某教导无方,放任弟子行凶伤人,让府尹大人为难了,他自己造下的孽,由他自己承担,不敢牵累旁人。”苏清河谦卑地说过,回身望了苏浪一眼,目光冷的像块冰。后者咳嗽了一声,朗声说道:“伤人的是我,与他人无干。罗司法带我一人回去交差便是,不必牵扯旁人了。”
门口的吵闹关系到苏浪和卿小可,苏清河不能置若罔闻,他将苏浪/叫来询问经过,苏浪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那日在郊外阳春楼发生的事。苏清河没有责怪苏浪,这件事错不在他和卿小可,完全是那内官咎由自取。
一个致仕回乡的低级内官受了点委屈,地方官府为了息事宁人,把人带回公堂问一问,做做样子也是合情合理的。但今天这事处处透着蹊跷。首先,平江府方面事先未向自己打招呼就把人派来了,又无一语解释,这算怎么回事?其次,选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跑到一江春楼来拿人,这又算哪家意思?今天是天武会大喜的日子,他平江府不知道吗?他方大千的脑袋是让驴踢了,还是让猪拱了?
那个叫古林松的内官有什么背景,很难查吗,所有在京城做官的平江籍人氏,平江府都有备案,哪任府尹敢不在这方面做足功课?
古林松就是一个苦出身,幼年家贫活不下去,被父母净了身送进内宫当差,在里面苦熬苦修了几十年,仍然是个不入流的吏员,主事的见他为人老实,又有点苦劳,这才赏他以官员名分告仕回乡,说白了就是给份口粮让他别饿死。
这等人纵有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地方糊弄两下即可,完全犯不着冒着得罪地方豪强和天武会的风险来讨好他啊!
苏清河并不了解罗正海的底细,但他知道方大千是个官场老油子,他肯定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的。
若此事跟方大千无关,那又是谁在背后支使罗正海跟他作对呢,为的又是什么?
苏清河决定把苏浪交出去,情况不明,先来个投石问路总没有错,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躲在暗处算计他,更想看看在平江府敢拿他苏门弟子怎么样?
“多谢苏将军成全。”
罗正海干巴巴地笑了笑,这笑声恰似铁棒在铜器上刮擦,听着十分刺耳。
两个捕快提着手铐走向苏浪,后者配合地伸出手,并无一丝一毫的反抗,而且脸上还挂着谦和的微笑。但那两个捕快并未领他这份情,他们还是毫不客气地将苏浪的双臂拧在背后铐了起来。
这种铐法只有对极度危险的嫌犯和贱奴才使用,既伤人身体更伤人的脸面。
苏浪的脸上仍然保持着谦和的微笑,眸中也丝毫没有流露出不满,然而苏清河的脸色却渐渐难看了起来。面对罗正海肆无忌惮的挑衅,他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他还是忍了,对手意在激怒他,他偏不上这个当。
眼见苏清河没有任何动作,顾山只得悄悄叮嘱苏浪:“记住我的话,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信,我自有安排。”
两个捕快态度粗蛮地呵斥顾山离开,他们当众抖出一条手腕粗的铁链子,一头卡在苏浪脖颈上,一头铐住他的双脚,这是给死刑犯的刑具,此刻亮出来,无疑又是一种挑衅。
苏浪依旧保持着微笑,眼眸沉静如古井之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
人群起了一些波动,坐在轮椅上的衣蒓风望了眼苏清河,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他微微地叹息了一声,低下头沉默不语。曹铸却看不惯苏清河的怂样,他靠过去,喷着酒气,毫不客气地对苏清河说:“人家肯做你苏门弟子,是看重你苏门武学,也是图个关照。好歹也是自家弟子,你这般不顾惜他,只会冷了他的心,更会让天下人耻笑。”
一直耻笑曹铸人头猪脑的高溟,对这两句话倒是颇为认可,他对苏清河的“龟缩大法”颇为不屑,人家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撒尿你竟然还好意思忍,果然是缩头乌龟当久了,挺不起腰杆来了。他不无煽风点火地哼哼道:“好一招息事宁人,苏掌门真不愧为大家呀,文武兼修,智计百出,高,妙。只是可惜了一个好少年哟。”
苏清河不为所动,若牺牲一个苏浪就能将此事平息,那这个徒弟他舍也就舍了,但他心里清楚此事不可能就这么完了,对手当众挑衅就是要激怒他,他绝不能上这个当!
人,他已经交出去了,他的投石问路牌已经出手,且看对手如何出牌。
罗正海向众人拱手鞠躬,以示歉意,又谢过苏清河,就要把苏浪带走。负责警戒的天武会便衣未得曹铸和高溟的命令不肯放行,罗正海也不着急,嘴角含着冷笑,立在那等。
曹铸失望地跺了跺脚,重重地出了口恶气,转身进了一江春楼。高溟却将头侧往一边,也不愿当众示弱。
衣蒓风无奈一叹,挥了挥手,示意放行,罗正海脚步未动,忽听得一声断喝:“谁都不许走。”脚步凌乱,衣袂连风,一江春楼外一阵大乱,一队锦袍大汉健步而来,为首之人手执绣着金龙的三角杏黄旗!不仅府县捕快纷乱如惊鸟,便连一贯强横霸道的南州大总管府卫队也闪开两边让出大道,惶恐之余,竟连个照面也不愿意打。
来人如入无人之境,径自来到了一江春楼的正门前。
众人不觉眉头一蹙,这伙人身着紫袍,袍服镶着黄边,腰缠金丝带,丝带上绣着金龙,胸前佩戴五色绶带,正是令官场中人闻风丧胆的监察院勾当。
光明朝设政事堂统管六部,总览天下政务,设监察院监察百官。监察院独立于政事堂,自成一体,独立行使监察之权,权势极大。其外出办案的官员被称之为勾当,一水儿的镶金边的紫袍,腰系龙丝带,脚蹬鹿皮靴,手打着金龙旗,代表的是天子的权威,抗拒监察院执法类同谋反,是要诛灭九族的。
“谁是衣蒓风?”为首一条大汉恶声叫道。
“阁下是……”
“监察院南州分台勾当。你就是衣蒓风,有人举报你收受贿赂,跟我们走一趟吧。”来人亮出拘捕令。监察院专门为监察天下文武官员而设,不管民事,但衣蒓风曾受封一等金徽骑士,又带云麾校尉的散官衔,理论上也算朝廷官员,所以他的事,监察院有权管。
两名勾当闪步向前夹住衣蒓风的轮椅,又有一人哗啦啦地抖出一副钢手铐,就往衣蒓风的手上招呼。
四下一片哗然,片刻之间,接连两拨人赶来打天武会的脸,仪式之隆重,场面之壮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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