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午放学的时候,末宸跑到了隔壁四年级教室找人。
由于附近十几个村子就只有这么一所小学,所以除了本村的学生之外,其他孩子中午都是不回家的,下午还有两节课,时间赶不及。
是以中午午休的时候,学生们都是吃了自带的干粮,然后到处去玩儿或者在教室里休息。
末宸走到四年级教室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五个学生。他们并起两张课桌,正用瓦片磨成的石子儿玩游戏。
见她进来,所有人都看向了都末雪,以为是来找她的。
都末雪显然也是这么以为的,于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根本不理她。显然是因为昨天晚上她说大妈的那些话,让她记仇了。
没办法,儿女总是会维护自己的父母,即便他们曾经把她绑在柱子上吊着打。
末宸见她不想理自己,也不往前凑。只随便问了另一个女生,道:“那个谁,早上挨打的那个,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找她有事。”
那女孩儿看了都末雪一眼,表情微妙地笑笑,不接话。
其他人也嘻嘻哈哈地看着她,摆明了站都末雪。
当然,这并不是说都末雪在班上的人缘有多好或者别人都听她的话。而是在这种地方,所有人都抱团,其团结的原因不相同,比如班级,年龄,家住在哪个村里等等等等视情况而定。
“不说算了,我直接到老师那儿取问。”
一听见她说要找老师,在场的人都不坚持了,赶忙问道:“你找杜秋英干嘛?”
“当然是要账!”末宸一脸坚定:“她妈早上打到我了,我要让她给我赔医药费!”
末宸的理由出格又正当,一下子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有说她因为不小心挨了一下就要要钱非常过分,有人觉得无端被打,找个说法理所应当。
总之,大家都不当哑巴了。
都末雪很生气,忍不住说道:“屁大点儿事还要去找老师,你无聊不无聊?告状精说的就是你。”
“话不是这么说的吧?这可不是告状!”一个圆脸的女孩儿不赞同地说道。
“哎哟,你这么帮着她你们可真好呀!”
“不是帮她,我是就事论事。”
“就是论事,根本是你记恨杜秋英上礼拜拿的饼没有给你吃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为了一口饼子和杜秋英记仇?”
“是不是你自己知道……”
“你以为我是你?借了别人的铅笔不还,被说了一句就扔了人家的作业本!“
“你有记性吗?不是你和她吵架我才帮你的?现在你反倒是帮着别人来说我?我不认识你这种人,把我的尺子换回来,我们换座位!”
末宸:“……”
小学鸡互啄,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前世她怎么没发现,小学生吵架会这么无聊呢?
眼看她们自己就吵了起来,末宸转身就准备离开。
却听那女孩儿叫了一声葵花子,都末雪哇得一声就哭着和她打了起来。
末宸吓了一跳,赶紧回来看看怎么回事,却发现都末雪和她同桌已经绞在地上了。
她们一个抓脸一个扯头发,像摔跤一样在地上打架。
其他人赶紧往开拉,却没什么效果。
没办法,都怪同桌不该喊那句葵花子。
葵花子三个字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关键是,她是都末雪本来的名字。
都末雪比末宸大六岁,等她出生的时候,她都已经上小学了。
在他们这里,小孩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只有小名,没有大名的。
大名要在上学的时候才会起。
而都末雪从小就被葵花葵花地叫,等上学要报名的时候,突然听说要起大名。大伯根本没说话,大妈大字不识一个,听说孩子上学要有大名,也不太放在心上,被老师问叫什么,就随便把姓氏往名字前面一加,就成了都葵花。
都葵花是一个很平凡的名字,因为这里学生们的名字,很多都是这么来的,并不特别。
直到,末宸起了名字。
和这边的爷爷奶奶不一样,末宸的外公是老时代的读书人,曾经的地主家的小少爷,自己家里就有私塾,陪读都有两三个的那种。
因为种种原因家境败落了,变得一贫如洗,但在很多事情上,却还是很讲究的。
比如很看重家里人读书,也很看重小辈。
在得知末宸出生后,都满月了还没起名字,就很不高兴。
当然了,在这里,一个孩子的归属,是天然属于男方家的。即便有什么问题,也轮不到婆家插手。
是以末宸的外公等了一年,发现自己的亲家公真的没有想起给外孙女起名字,这才主动站出来,越俎代庖,给末宸起了大名。
所以末宸是村里很少有的,刚满一岁就有了大名的孩子。
而且都末宸这三个字,一听就很高级,和都葵花都桃花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末宸的大妈,和她妈妈是同乡又是妯娌,总是免不了较劲。
在发现女儿的名字落了下乘之后,马上就开始想办法改正了。
宸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为什么又要末宸就更不明白,反正照着这个格式起总没错就是了。
听说宸的天上的什么东西,那就也起个天上的。
于是都葵花变成了都末雪,她弟弟都小虎成了都末霜。
而等都末雪懂事了之后,对葵花两个字就当成了黑历史,讳莫如深,谁叫就是骂她的程度。
可惜这个名字当初她在学校用了一年多,知道的人不老少,一旦有矛盾,就拿出来被说。
越被说却生气,就发展成了直接动手。
“老师来了!还不快起来!”末宸大喊一声,把人拉起来:“与其在这里打架,还不如陪我去找人!信不信待会儿老师知道了,又要发罚你们跪竹条板凳。”
竹条板凳是老师自己研发出来的一种刑罚。
在凳子上放一根圆圆的竹子小棍,然后让犯了错的学生跪在上面。
膝盖上经脉繁多,被竹子凸起的柱身扎上去,痛得人浑身发麻。
末宸这一警告,果然立竿见听,互殴的两个女孩儿终于被拉开了。
“你们有意思没有?我就问问人,你们不想说就算了,还自己打一架,像个大孩子的样子吗?”
这里的学生们上学都很晚,四年级的学生们,最小的也有十四岁了,最大的已经十七,真真正正不能算小孩儿了。
他们幼稚的程度,还真让人汗颜。偏偏前世的自己,和他们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末宸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难道就不着急吗?还有几个月就要考初中了,你们就没有什么想法?”
申家村小学四年级只有八个学生,四男四女人数正好各占一半。
在他们这些人中,能有一半进入初中就算不错了,能从初中毕业的,大概顶多一两个。
这还是在金矿没有被开采出来的前提下。
末宸的提醒,是想着他们要不要好好认真一下,不管怎么说,也要把初中考上,而不是每天闲着爪石子儿打架。
但是显然,她的话在别人看来,是在和杜秋英做对比。
毕竟在这里,大部分情况下,没有继续上学的男孩女孩儿,不会有别的出路。
毕业之后,在家帮忙干活,干上了两三年,就该结婚了。
男生们结了婚继续干活儿,女孩们结了婚就开始生孩子。
好在这边计划生育的宣传还算到位,独生子女虽然是少数,但绝大多数人家,也都只生两个孩子,生三个的每个村只有那么一两家,四个的几乎没有。
否则,女孩们得没完没了地生孩子。
现在,杜秋英的遭遇,又让他们看到了另外一个个下场。那就是,出门打工。
不要误会,在这里,打工两个字,可不算是什么好词。
和后来普遍出门打工的农民工不一样,在这个时候,外出打工,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
并不是村民们懒惰愚蠢,实际上即便在绝大部分农民都胆小懦弱的地方,还是能出现几个有胆子也有闯劲的人的。
家乡贫穷的生活,让他们看不到未来。于是背井离乡,想要去外面闯一闯。
可惜的是,外面的事业并不是那么美好。有人出去之后,几个月就突然没了音讯,有人更是直接死在了半路上。
运气不好,遇上车匪路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外面的生活没有保障。
即便找到了工作,也常常被欠钱。更有甚者,被直接关起来,只干活不给钱,还没有自由,连门都出去去,直接被当成了工奴。
同县葛家村就有人结伴出门打工,到了沿海城市,却被骗着签了个什么合同。
然后被关起来当苦力,一天两顿饭,不给一毛钱。
干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才想办法逃出来,最后靠着要饭回了家。
这件事传得非常广,以至于后来很多年,再也没有人愿意出门闯荡。
然而,和男人们出去打工,往往被囚禁虐待不同,女人们被带出去,却总是能赚到钱。
可是外面的钱那么不好赚,又怎么会对女人们网开一面呢?
显然,那不是什么正当的钱。
一开始不知道情况的女孩子们,被骗被哄被威胁,弄去卖身。
有人害怕有人担心,也有人习以为常。
大部分人对这种事当然是嗤之以鼻的,但耐不住穷啊!
而那些想要骗女孩子们出去的人,又很会抓住他们的心理,故意在他们面前展示自己的财力,并夸大外面的好生活。
于是不少人心动了,有时是天真愚蠢不谙世事的女孩儿自己,有时是见钱眼开不顾女儿死活的父母。
但偏偏,任何一种赚钱方法,都是具有传染性的。
一开始只是一个两个,然后越来越多,一旦他们发现真的能得到钱,那么曾经坚持的礼义廉耻,很快就会被扔到一边去了。
更不用说,贫穷之下的人们,本身就没有多少廉耻和道德。
于是,她们口中格外重要的女孩子的贞操德行,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所以现在,杜秋英要给送去‘打工’了,那么她真的会赚到钱吗?
赚到钱之后,自己的父母会不心动吗?
到那个时候,自己会是下一个吗?
女孩子们都很紧张。
对于外面的世界,她们既羡慕向往,又充满了恐惧。
于是突然间,都心血来潮,要陪着末宸去找杜秋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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