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簇拥的人校服穿得不老实。

    外套脱了系在腰间,只着里面的一件短袖。松松地靠着墙,依旧习惯性地戴着护腕。漫不经心的架势,个头出众,即使不刻意去看,余光也很难把这么个人漏掉。

    安桓和其他几个男生有样学样,也学着戴了护腕,大概也是主观意愿上想耍个帅,却远没有那个效果。

    一群少男少女,青春热烈,气氛活跃。

    “行了,你们别乱说。”

    被起哄的另一方嗓音细如银铃,轻笑着反驳。

    文艺委员到的时候,许平忧终于慢吞吞地收起了背记手册,抬头。

    她脸晒得发红,手臂皮肤也是红的,这会儿还没彻底消下去,把刚到的男生给吓了一跳,一惊一乍,“我去!你这是蒸熟的,还是烤成这样的!”

    许平忧扇着风,也不说他冒昧,只是抿唇弯了弯。反而有同班的女生看不过眼,主动给她解围,过去上手就是一掌,“……人家皮肤薄才这样,体质问题,你个糙汉子懂什么。”

    进入正题,一群人讨论活动也热烈,七嘴八舌地商讨节目,从选诗聊到选曲,从《再别康桥》聊到《乡愁》。

    轮到许平忧发言,她已经沉默好一会儿,刚要出声,隔壁那堆人中,最高的一个似乎说了句什么,又引得一群人大声笑起来,盖过了在场所有的动静。

    爱热闹是人类的天性,他们这边的目光同样好奇地跟着投过去,一时也忘了自己的正题。

    刚刚帮她说话的女生有点好奇,也没什么恶意,小声琢磨,“怎么他们这么热闹……说起来,一直不知道四班那个混血帅哥是混的哪儿……”

    文艺委员抓住报仇的好时机,说时迟那时快,即刻转头,扯着嗓子,目标明确地喊道:“喂,兄弟,她问你那一半混的哪儿的!”

    话音才落,被一个拳头招呼在背上。

    罪魁祸首要故意喊痛卖惨,就有受害者心里愤恨不解气,还要追着打。

    纷乱嘈杂的环境乱上加乱,反而是被问的镇定自若,扬着声音,慢悠悠地拖长,冲他们这边做个喇叭状,坦坦荡荡,“长期在本市,偶尔在英格兰,混的都不太好就是了。”

    于是追的不追了,喊痛的不喊了,这边也都笑起来。

    节目最后敲定的时候,天边终于有了点夕阳的影子。

    许平忧走在队伍最末,与替她解围的女生辞别,“再见。”

    女生很健谈,眨眨眼笑她:“什么再见,明天见!”

    她略略一愣,像喝过一口热牛奶,同样笑起来,“……好,明天见。”

    讨论拖了会儿时间,公交车最挤的几班已经过去了。

    许平忧慢悠悠走到车站,坐在金属的长椅上,如常确认过学生机是通畅的,才又继续低头看单词本。

    “……你不至于吧,这会儿还学啊。”

    有声音隔了两步响得悠悠,许平忧抬头,还是安桓。少年皱着眉,挽着手,别着腰,在她身后探个脑袋,还要试图去读,“s、t……”

    没有读完,一瓶水从天而降,子弹似的抛过来,好在安桓反应迅速,一闪一躲,接了个稳稳当当,嘴里不肯饶人,朗声抱怨,“给水就给水嘛,搞什么突然袭击!”

    许平忧不声不响,抿了抿唇,趁机往后坐了坐,刚好与他错开。

    去成东巷,一个方向,一个时间,会遇见也很正常。

    “最近不看你的特摄英雄拯救世界了?”

    搭话的人不管他的抱怨,慢慢走过来,懒洋洋地抛出话题。

    安桓喝一口冰水,语调不太自然,还要嗤之以鼻:“都中学了谁还看那个啊,幼稚……”

    话到一半,人突然一愣,犹疑着:“夏宁,你家也住这个方向?”

    女生的声音轻轻的:“嗯,来等车……正好也可以继续聊一下节目内容,我以前没有跟钢琴合奏的经验。”半晌,轻轻呼出口气,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也看特摄。”声音渐渐弱了。

    “真的假的啊?”安桓闻言,语气高昂起来,滔滔不绝。

    ……

    他们三个人在两步之外的距离继续聊天,许平忧就始终低着头,做家长口中所谓的正事。

    又等了一会儿,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在公车站缓缓停下,叫夏宁的女生开门上了车,跟车窗外的人挥手道别。

    安桓傻愣愣的,目送车行远了,长吁道:“原来人家的等车和我们的不一样!”

    他看得还很仔细,虚着眼睛,踮着脚,微微咋舌:“挺贵的吧这车。”

    公交慢慢在街边停下,费行云踹他一脚,心不在焉,语气悠悠,“傻什么呢?上车。”

    不知道是对的谁。

    许平忧手一顿,茫然抬头,两道人影已经消失在前侧车门。

    车里的人不多,刚好够把前排坐满,只剩最后两排还空着。

    安桓占了倒数第二排的两个位置,自己不想坐里面,硬把费行云往里面赶。许平忧刷了卡,直接站在后门处,身上校服一样,他就又要多管一出闲事,大声招呼,“别站着啊,你不是要看书么,这儿有空位!”指的是最后一排。

    动静不大,却刚刚好够让人侧目。

    车厢就这么大,许平忧被陌生人来回几眼,扫得不怎么自在,耳根发烫,叹了口气,也没了办法,认命似的过去,“……谢谢。”

    最后一排,只有她一个人靠着窗。

    晚霞是好的,窗户缝隙漏进的一点热风是好的。

    许平忧抱着书包,靠着车窗,闷声不响地发呆、放空,期间接了李姿玉的电话,耐心地说明情况,挂断,又继续无声地发呆。

    李姿玉残留的一点话响在耳边,无孔不入,“送上门表现的机会,你好好把握,给老师留个好印象……”搅得脑子不清静。

    ……

    两个男生并排坐在她前面,就显得空间没那么大。

    天气实在太热,她每天带着的保温杯早就空了,唇瓣发干。

    安桓一闷头,咕嘟咕嘟灌得一瓶水空了一半,从衣服外兜掏出手机,随便开一局游戏,专心致志得很。身边浅棕色的脑袋晃来晃去,最后靠着窗户,双臂挽着,悠哉地打起瞌睡。

    两站路,要过一座桥。

    过江的时候,空气味道清爽,车内霓虹与夕阳交错,像一张泛黄的老式相片。

    夕阳是浓橘,车行得久了,渐渐地,晃悠的浅棕好像也没那么浅——至少,比印象里的深一些。

    发丝之间,偏白的肤色若隐若现,衬出一个小点。

    ……他打了耳洞。

    许平忧余光无意扫过,意识到自己注意力有些奇怪,身形一僵,又慢慢软下来。

    成东巷原本就属于热闹的居民区。

    公交车慢慢地顺着车道滑动,在站台处停下。要下车的人不少,她也不急,继续抱着书包,等在最后。

    安桓嘴上逞能,行为却很诚实,要赶去看什么最新的某某勇士,多等一秒都不行。费行云开始还故意笑着为难,最后被他闹得没辙,只能迅速起身,跟在最先下车的人流中。

    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又似乎没看,只是手上有点动静。

    ……

    “咚。”

    身侧,有什么东西滚动下来,清脆一声,倒在空荡荡的座椅上。

    许平忧目不斜视,眼皮蝴蝶似的闪了闪,起身。

    车上车下,一窗之隔,有人闹,有人笑。

    安桓四处张望,大惊小怪:“……我去,巷子口那垃圾桶呢,撤了?你空瓶子扔哪儿了?”

    费行云伸了个懒腰,觉没醒,嫌他烦,“忘了。”

    人影渐渐地远了。

    独留同校服的人慢慢下车,站定。

    ……

    他根本没喝。

    许平忧拿着水,站在树荫下,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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