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盱不过刚回自己宫中就让未央宫的宫宦请去见商偃尚不明所以,来的路上又听闻商韶仪让商偃下令打了板子。
顿时想到楚妗身上。
以往父皇并不会这样重罚。
至未央前殿,商盱见商偃,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
“你与韶仪又欺负妗儿了是吗?”商偃看向商盱,向来只是疏离如君臣今日还带了怒气。
商盱一怔,抬头。椒房殿之事这么快就传到父皇耳里且今日如此生气,楚妗是说了什么?
“发生了一些小口角,已是和解了。”
“和解?”商偃气笑了,“你们哪次不和解啊,太子,皇后,公主,三人欺负她一个,能不和解吗?”
商盱被戳穿,不觉难堪反倒皱了眉头。商偃对楚妗的偏爱一直让他心里不平,他不似商韶仪冲动,可不代表他心里舒坦。
“父皇,她并非您的女儿。当初那些事您真觉得她会忘了吗?”
“那时她才几岁,几岁的孩子怎么会记得?况且如今她只能依靠朕,她就算记恨又如何。”商偃不以为意,嗤笑,“曾经入宫时大吵大闹,后来不还是乖乖叫父皇?可是比你们一个个的让朕顺心。”
商盱无言以对,又仍旧不忿,“父皇……”
“行了。”
商偃“嘭”地放下朱笔,失去耐心。他将人叫来并不想听这些。
十多年过去了,楚妗如今乖巧听话,他不想再听人提往事。
“你身为太子行事当注意分寸,少因嫉生事,也管好你妹妹,你看看她如今是不是无法无天!”
商盱默然了片刻,压下不忿,“诺。”
“下去吧。她如今也是你皇妹,朕不想听到关于你们谋害她的事。”
商盱皱眉,“诺。”
他本以为商偃召见只是因椒房殿之事,回到宫中却见着太子傅在等候。
公主府里
淡淡药香混合女子熏香在殿中交揉缠绕,楚妗斜倚美人榻,脸上淡薄笑意。
雪色腕间一只金镯探出袖口,白葱般的指腹沾着珠玉递上的药膏轻轻涂抹在红肿的颊上。
珠玉站在榻侧,手中捧着青瓷药罐,“公主,您怎得进宫一趟就让人打伤了。”
她心疼又气愤。
楚妗的指腹又往青绿的药膏里探去,揉搓沾上而后继续涂抹在脸颊,“无碍的小伤罢了,你可知他们就像自奔入笼的山兔。”
“观兔入笼之乐趣,珠玉你不知。”
抬眸,墨瞳看向对面坐着饮茶,望着她脸上挂着担忧的殷集,“张熙那里如何了?今日之事可是个好的开头呢。”
“张熙已是成功入太子宫中,博得太子信任。”殷集看着她脸颊上的红肿,还是开口,“公主不该以伤换取这些。”
“殷君,大计为重。”楚妗含笑,答他,目光落入青瓷罐里碧绿的药膏上,指腹轻轻画着圈,“若及万万人之上,今日毓秀公主又还算什么东西。”
抬起指腹轻轻抹上脸颊,“张熙果真是不辜负我的期望。”
又向珠玉道:“收起来吧。”
“诺。”珠玉应声,合起瓷罐离开去摆放。
殷集心里叹了一声,“公主是想要自己即位么?恐怕不妥。”
楚妗抬眼,目光凉淡的,“殷君继续说。”
“公主是想要除掉宫中所有能继位的皇子,可却忘了,大周还有不少诸侯,那些都是商氏同族。若公主即位他们必然不服,都是流着商氏血的诸侯,有几个不想做皇帝?”
殷集指腹摩挲着杯沿。
楚妗并非真正的商氏皇族,一旦身份让人知晓诸侯必然起兵造反。
楚妗轻笑,“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些人了,商氏基业庞大难以除尽,殷君另有何高见?”
殷集不曾去探究她的过往,“殷某建议公主扶持宫中年幼的皇子上位,诛除其余皇子,如此公主监国辅政,大周的权利仍旧把持在公主手中。”
“扶商氏的皇子上位啊。”楚妗不情愿。
她不想给商偃留后。
“公主摄政,较公主即位更为稳妥。新帝既是公主操纵的傀儡,若不听话,也能除掉,再从诸侯子嗣中挑选扶持新立。”
“应以服众为先,政权才能稳固。”
见楚妗仍旧犹豫,殷集端起茶水轻抿一口。
看着她,容华若枝头雪白的栀子花,清冷之姿却又流溢出浓郁芳香,推人疏远而勾人心神。
楚妗吐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昨日后半夜未眠,这会儿脑袋越发昏沉。她从榻上起身行至窗前推开了窗扇,春日的凉风拂面撩起发丝,才让神思又清醒了一些。
“殷君思虑周全,那便如此吧。只是商偃的子嗣不多,要挑个听话的怕是废心思了。”
“如今时间尚足,我会于宫中留意那些皇子,殷君与朝中多位大臣都有交情,此事就交由殷君多费心,毕竟我在宫中并不方便。”
她看着庭院里芳草萋萋,树影离离,蜂蝶忙碌或追嬉,正是一年好春时,春光灿然。
仿佛心里荒芜之地也生出绿意。
殷集从案后站起身,一袭青衫儒雅清淡,似不染微尘出水青莲,向楚妗折腰拱手,“诺,殷某必会为公主鞠躬尽瘁。”
楚妗从窗外收回视线,眼里映着庭中春色又带上笑,“殷君为我心腹,无人可及你。我自然信任殷君。”
殷集退出了屋去,门外见熟悉的老妪由梅雨扶着,又行一礼方才离去。
宋晓拄着拐杖蹒跚进屋,今五十多的年纪腿脚已是不灵便。
屋里珠玉见着梅雨和宋晓,楚妗还在窗前出神,遂上前提醒道,“公主,宋妈妈来了。”
楚妗回头,见宋晓一手拄着拐杖让梅雨搀扶行路仍旧是不稳妥,上前去扶,“宋妈妈怎得不在院里休息。”
宋晓一见她红肿隐隐印着指印的脸颊便红了眼眶,抬手拂开她,又气又恨地以拐杖杵着地,“砰砰砰”的。
楚妗退了开些。
“这些人,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哪里还有王法!”一面说着一面喘气,声音都哑了几分,握着拐杖的手想要去摸摸楚妗的脸,又因生气抖得厉害握紧了拐杖。
“小小姐,离开长安吧。老先生当年就是不该来长安。”
梅雨与珠玉将宋晓扶着至楚妗的榻上坐下,宋晓悲痛地叹了一声。
“天子脚下哪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若是走得了,也不至于如此。”
楚妗在方才殷集的坐席处坐了下来,屋外进来下人,端上茶水,梅雨将茶水奉给宋晓。
珠玉也将楚妗案上殷集方才的茶水换下。
“既没有退路,那就搅个天翻地覆来。名门宋府怎能在长安消失的无声无息。罪魁祸首端坐高堂,依旧享受着他的万民敬仰。他所生那一窝蛇鼠亦是醉生梦死,目无下尘,烂到了骨子里。”
捧起温茶,楚妗抿了一口,唇齿间清新淡雅。
“宋妈妈便在府里安心养老,苍天自有公道。”
皇宫长乐宫西侧,荒凉僻静的永延殿外。
乌衣宦人哆嗦开着在大殿一侧小院落门上的铁锁,商瀛静默站在一旁手中端着饭菜。
屡屡香气在春风里四散,他面上遮盖的脂粉已洗去,显露明净似朗月的脸,黑眸如深潭晦暗无光。
“咔哒”一声,锁终于打开,宦人匆忙推开木门看着人进去那萧索寥落杂草丛生的院子走远了才松一口气。
仿佛与他同处,呼吸都得轻一些。
正是盛春,院落里不知名的杂草缭乱,高低错落,将本就不大的院子挤去了一半。
室内,陈设无几,空旷的地面郦姬神情呆滞躺一把摇椅里,杏粉的裙衫歪歪斜斜穿在身上。商瀛进屋弯腰将托盘置案上,声线清润语气寡淡,“母亲,这是今日的饭食。”
郦姬忽从摇椅里起身扑至案前狼吞虎咽,饿了多少顿似的。
商瀛淡漠地瞥过她至那摇椅上躺着,摇椅里铺垫的薄毯上还有郦姬残留的淡淡体温。
摇椅轻轻晃动,带着他藏青的衣摆在空中荡来荡去。
“母亲,我会永远被困在这儿吗?”他道。
郦姬的动作微微一顿,一声不吭地继续吞咽口中吃食。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姐都未再来过这儿,她忘记我了。是啊,也是,谁会一直记得路边随手救下的一只可怜幼犬呢。”
“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
忽而低笑,“若是知晓,她还会救我吗?不会,会避之不及。”
“母亲与人通奸,父亲……”一声轻笑摇椅忽然停住,他站起身走到郦姬身前蹲下,捏起她的下颌看着她,笑阴鸷,“我的父亲,是谁呢?”
“我也不能知道吗?还是阿娘怕我去杀了他?我连这永延殿都踏不出去,我哪儿杀得了他呀。”
郦姬被迫仰着头,两腮鼓鼓囊囊看着商瀛,伸手去扒拉他捏着她脸的手想要他放开。
“在母亲眼里,谁都比我重要。我活着,就是为了让你活着。我在外如何苟且偷生,都会钻进这小院落里给你带吃的,对吗?”
他垂眸,低低的笑声不绝,又抬起视线来松了手站起身,“只是这永延殿寂寞,我需要阿娘陪陪我。痴了也好疯了也罢,能听我说说话。”
他又向摇椅走去。
“我会想办法离开这儿的。阿娘既然不说那人是谁,就让他永远烂在肚里。我知道了,我会杀了他,旁人知道了,我就杀了阿娘。”
郦姬一瞬僵硬回头看向商瀛,却见他站在那儿笑盈盈看着自己,“若是皇姐知道了,那就一起死吧。”
话落,他回了摇椅里躺着,“吱呀”“吱呀”摇晃。
要怎么才能离开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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