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一道人影鬼鬼祟祟摸进了皇城。
暗中跟着他的几人,比他更先一步悄悄对某处做了个手势,所在处侍卫意会,立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竟就此教那贼人,一路摸到了长公主宫的汤泉池附近去。
那人自以为没被发觉,长长呼出一口气,在暗处潜伏下来。
细细一看,可不正是楼兰王,海达南。
海达南闭住呼吸,回想起自己按着妹妹海兰黛的指示,偷偷摸摸好容易才闪躲开内外院的侍卫,顺利摸到长公主宫的汤泉边的过程,心中暗暗庆幸。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高兴早了。
海达南屏气凝神向温泉池边窥去。
巨大的汤泉池水微热,氤氲蒸腾起一片朦胧烟雾,倒是颇有几分“气蒸云梦泽”之感。
婢女们正来来往往,看来海兰黛所言,果然不错,长公主确然总在此刻沐浴。
他虎视眈眈,目光贪婪地盯着那隅温池,等待着楚诗薇的身影出现,并不知道,此刻一群暗卫们也都在以戒慎的目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恰似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婢女们各司其职,很快将准备工作做完。
大丫鬟的声音适时响起:“主子要沐浴了,尔等退下吧。”
“是。”
侍婢们纷纷恭恭敬敬行礼退了下去。
海达南翘首以盼。
很快,便有人迈进了屏风后,径自开始宽衣解带。
来了!
海达南暗中摩拳擦掌,琢磨着该怎么样蹦出来,才能不至于惊吓到美人儿,还能趁机一亲芳泽。
美人从屏风后转出来,海达南抬头看去——
……?!
海达南惊呆了。
不是,怎么回事?!
那人分明——
——是大周的摄政宁王,容悯成!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拔腿就准备开溜。
然而,对方比他的行动更快。
“什么人?!”
伴随着冷声喝问而来的,是擦着海达南颊畔飞过的匕首。
海达南下意识一躲,颊侧一痛,便是湿热黏腻的感觉蜿蜒而下。
容嘉见对方堪堪躲过这本该致命的一击,发出无声的“啧”。
他杀意更甚。
事已至此,海达南不得不现身,力求自保。
“……只是不巧走错路了,没想到能在此地见到摄政王啊。”
海达南顾不上抹去自己脸颊上的血迹,立刻试图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看来,楼兰王这路——走错的有点离谱啊。”
容嘉信手抽出搁置一旁的佩剑,染霜剑剑身隐有微光流淌,锋刃冰冷凛冽,很是慑人。
“虽是走错路,也得长些记性,否则来日若是铸成大错,该当如何是好?”
他皮笑肉不笑,拎着剑,向海达南走去。
海达南顿时犯怵,摄政王凶名在外,他虽在疆场上曾同容嘉照过几次面,却不过远远一观,是以不觉得如何。
可现下,容嘉真到他近前了,海达南才意识到,也许那些传闻,所言非虚。
这样逼人的杀意,只有无数鲜血白骨能淬出来。
他不自觉脊背发寒,一瞬间恍觉有如被森罗恶鬼盯着一般。
染霜剑掠空,发出一声清鸣——
“啧。”
稍早之前。
长公主宫表面上一派祥和,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态。
毕竟,对于尊贵的大周长公主楚诗薇来说,国宴后的每一天,都只是和平时一样普普通通的日子。
睁开眼,起身,在四香的服侍下更衣梳妆用膳,然后听听长公主宫的内务安排汇报,时不时安抚下下朝后就过来扎一头的幼帝,得了空儿再描画一下花草什么的,小日子还是惬意得很的。
……啊,对了,还有,她要应对突然上门拜访的摄政宁王。
所以,容嘉为什么总是突然来访呢?
楚诗薇很纳闷。
她并不知道,这里面有很多其他关节。最能说明情况的,是长公主宫上下最近高度紧张,暗中的防卫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多翻了一番。
她也不知道,最近海兰黛总是在长公主宫附近偷偷摸摸转悠,甚至在有些有心人士的指引下,暗中知晓了某处汤池的存在。
她更不知道,楼兰王也隔三差五悄悄摸进宫里,想要再见自己一面。
她只是觉得,容嘉偏偏在自己准备沐浴更衣的时候来访……幸亏自己此刻不在汤泉里,要不然怎么待客见人啊?
她自然不知道,容嘉是计算过,拿捏好分寸的。
楚诗薇来到正厅,问容嘉:
“摄政王突然来此,是有什么事情吗?”
“自是有要事。”
容嘉道。
“是什么要事啊?”
“公主要先答应臣,臣才肯说。”
楚诗薇疑惑地歪了歪头,“……你不说是什么事情,我怎么答应你?万一我做不到呢?”
“不会为难你的。”
这可不好说,但楚诗薇觉得就算自己不答应也没什么用,干脆松口爽快答应了:“我答应了,究竟是什么事啊?”
听到容嘉的请求,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啊?”
“不行吗?”
“……行的,行的。”
楚诗薇只得妥协,吩咐侍女们,“沉香,墨香,你们去安排吧。”
然后,她就……
就……
也没什么好“就”的,那就等着容嘉呗?
她心很大的叫沉香给自己备了香茗和糕点,又拿了本话本来,边吃边喝边看着话本等容嘉。
容嘉沐浴时间倒是不算长,不过是一两刻钟的功夫,就已经重新出现在了楚诗薇的面前。
察觉到动静,楚诗薇放下话本,有些讶然地眨眨眼。
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袍,明显是刚沐浴完的容嘉,乌发如墨,神色淡然。
发梢似乎还有些滴水,但对方全然不在意。
他坦然在楚诗薇所坐的软榻上择了处坐下,拎来茶壶倒满杯,也跟着喝了口茶。
楚诗薇实在是摸不清楚,容嘉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这人为什么突然间就跑来说,要借长公主宫的汤池一用,沐浴更衣啊?
他自己在宫内的暂居所,不是也有汤池吗?
当然……不是不能用啦……
至少楚诗薇是没胆子说拒绝的话的。
男人墨发半湿半干,随意散在身后,他突然问道:“你觉得楼兰王怎么样?”
楼兰王?
那个异域风情的男人?
楚诗薇本能地不是很喜欢他,下意识摇头。
旋即她意识到不妥,委婉道:
“楼兰王么,自是充满楼兰异域风情,我觉得……和大周有些格格不入?然,毕竟远道而来是客,主人家怎好妄下评论?”
容嘉对楚诗薇的反应很是满意,嘴角勾了勾,接着问道:
“那么你觉得楼兰那两位公主怎么样?”
楼兰的两位公主吗?
楚诗薇回忆了半天,都没怎么想起来她们的长相,只依稀记得,其中一位特别明艳,就实诚答道:“嗯……长得很漂亮?”
楚诗薇身后,丁香掩嘴无声笑了起来。
容嘉也笑了,“大约如此。”
楚诗薇想起这几日偶然听闻的事情,下意识问道:
“莫非,你要娶她们吗?”
容嘉皱眉:
“什么?”
“……我听说,楼兰这次是来和大周联姻的,”楚诗薇小小声,“好些人不是说,卿作为摄政宁王,是要娶楼兰的两位公主……为摄政王妃的么?”
“绝无可能。”
容嘉一口否定。
然而此言并未宽慰到楚诗薇,她反而焦虑起来。
咬了咬唇,她欲言又止。
“怎么?”
容嘉向来不会放过楚诗薇的每一分每一寸微表情变化,自然也没错过此刻。
小公主这是在担忧吗?
担忧什么?
莫非是……
忧心他真的会娶楼兰公主?
容嘉被心底这个猜测暗暗取悦到,嘴角不自觉一弯:
“公主尽可宽心,摄政王妃绝不会是异域女子。”
“……哦。”
楚诗薇讷讷。
她绞了绞手里的裙摆,“那……”
犹豫着,楚诗薇伸手小小幅度地指了一指身后,“……沐,沐浴?”
容嘉心领神会,人却不动,“公主方才等臣了,这次轮到臣等公主了。”
“啊,啊哦。”
楚诗薇愣了一愣,半晌消化过来。
……摄政王是怎么回事儿?
这种时候不应该听懂她委婉的语意,自行请辞吗?
要,要等吗?
她实在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完全不知自己已经将自己心里百转千回的纠结都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容嘉欣赏一阵,微微一笑。
她并没有对自己的行为表露出讨厌和反感的情绪,只是囿于礼法,纠结要如何应对,但是他明白,自己应该适可而止了。
逗过头了可不好。
容嘉施施然起身,“方才之语不过说笑,臣该告辞了。”
楚诗薇大松一口气,“好。”
旋即便看向身边四香,墨香立刻意会,送摄政王出去。
楚诗薇则在丁香沉香的服侍下,前往汤泉沐浴。
她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
直至沐浴完,四香都不知道主子在苦恼什么,墨香只得趁为楚诗薇擦拭湿发时,小心翼翼问询了一句。
楚诗薇抿着唇,半晌才蹦出来一句:
“……我听说,这次楼兰与大周的联姻,是势在必行的。”
确实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墨香只得默认。
“那……那……摄政宁王……容嘉要是不娶的话,不就只能……我嫁去楼兰了么?”
楚诗薇有些不安地搅弄着手里的衣服下摆。
墨香闻言,本想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不可能了。
这阖宫上下,谁看不出来,摄政王对长公主是特别的?他怎么可能会让长公主去和亲?
但是妄自揣度主子的想法,可是大不敬。
墨香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决定尽早禀告给主子,让主子亲自来宽楚诗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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