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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快,转眼到了四月末。
枝头绿叶都长了出来,街上绿意盎然,小鸟叽叽喳喳叫唤。
死翦如约去了路也乐队的露天演唱会,现场男女老少特别多,有大哉问的几十年老粉,也有刚粉上路也的小年轻和阿姨们。
翌日,死翦光顾了一个朋友经营的纹身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交的朋友,但这人就出现在他的列表里,不知从哪儿得知他抑郁期刚过,死里逃生一劫,要不要来纹个身,庆祝一下?
死翦翻了眼聊天记录,猜测这朋友可能也是bd,可能是在医院里认识的。
他说行。但他要自己来。
这个朋友发了个惊吓的表情包,然后淡定地说:“行。”
反正他是店里老板。
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纹身机的操作之后,朋友让他先在人造皮上练,练完了把人造皮裹在可乐罐上模拟人手再继续练。
如此埋头练了两天,第三天死翦感觉自己出师了,可以上手了。
韩宇当天没课就来陪他,算是打下手,拿着布在一旁,看着血出来了便擦拭。
结束之后他们一起去接小久和陈芒星放学,在附近古色古香的雅苑吃了饭。
那俩兄妹听闻他们下午去纹身了,好奇地想看,死翦大方地朝她展开手。
他手上裹着保鲜膜,但依稀可见一些细节。
小久眼前一亮,奶声奶气惊呼:“好漂亮!”
陈芒星亦赞叹:“还自己亲自纹的?这也太好看了,能自己开店了吧?”
“我说了吧,他学东西超快,尤其这种看上去比较好玩的东西。”韩宇正在点菜,闻言插入一句。
“一般一般,你们学了你们也会。”死翦自谦道。
纹身第一天要忌口,死翦看着他们吃香喝辣,自己碗里的炒饭实在没滋没味,他磨磨唧唧吃到一半,离桌出去想要抽烟。
快到夏季,日照愈发的长,天色尚未彻底黑下来,月亮却偷偷跑了出来,挂在蓝黑渐染的天空上,星星点缀在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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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到五月中,萧玉铃生了。
死翦是在学校得知这个消息的,周末回家看了一眼。
又是个男孩。
大抵是被两个不孝的儿子伤透了心,人到中年想开了,觉得儿子也没那么重要,没想到第三胎又是儿子,温昌仁看上去有点失落,连他进来了都没注意到。
那一瞬间,死翦觉得他老了,面部都憔悴了几分。
晚上几个人一起吃饭,他吃完了便上楼去了,萧玉铃却没被影响太多,她让月嫂抱来孩子,亲自抱着喂奶,笑说:“你爸爸给他取名叫正航,温正航,寓意为人生永远走在正确的航线上。你觉得怎么样?”
“很大气。”死翦心平气静地评价道。
他跟萧玉铃没仇,说话不至于像跟那对父子一般话里藏刀。
“我也这么想。”萧玉铃笑着,双目近乎于溺爱一般的看着怀中未睁眼的婴儿,臂弯轻轻地来回荡着,宛若母爱的摇篮。
或许是记忆以来,便没有在于媞那儿接触过这种母爱,死翦不太理解这样的目光,同时浅浅感觉到,刚生完孩子跟吸毒初期的症状很相似?女人生完孩子后落下一堆病痛,却受体内激素控制而感到快乐,这过程不是跟吸毒无异?
又或许是萧玉铃的精神不太正常,如果男同有gay达,女同有姬达,那精神病有没有病达?
好在萧玉铃没持续这个状态太久,她让月嫂把酣睡中的婴儿抱走,恢复以往雍容的神情。
“你知不知道,他们分手了?”萧玉铃整理着衣襟。
死翦使着筷子的手在菜上方一顿,看向她。
“谁?”
萧玉铃喝着保姆递过来的下奶汤,不咸不淡道:“其实年初就分了,但老头非要瞒着你,怕你再做出什么他兜不了的事儿,连友然都被他赶到海外的公司了,老头还找种玉约定过,就算回国,也不要来找你,柴种玉答应了,临走前让我也注意一点。”
死翦短暂地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夹起一根青菜送到口中,明白过来萧玉铃为何疯疯癫癫的。
看,温昌仁又逼疯了一个。
他没有对人使用身体上的暴力,平时说话也温温柔柔的,突然间,就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一样。
“你爸爸在外面又找了一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这老家伙真厉害,也真恶心,”萧玉铃看着偌大的别墅,叹气轻声道,“看来我也快走了吧。”
“我吃饱了。”死翦放下筷子,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嘴巴。
他站起来,礼貌性地笑了下,说:“别把自己身体熬坏了,趁着你还年轻,早断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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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翦失踪了,在高考前夜。
这回是真失踪。
事后醒来,据韩宇说起,是温昌仁花了五千万赎金把他赎回来,绑匪现已经在派出所里蹲着,等开庭审理。
死翦揉着额头,很轻地嗯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围在床边的几人纷纷一愣,路也更是喜上眉梢。
“你恢复记忆了?”韩宇亦讶然。
“?”
死翦面无表情扫视一圈,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一茬。胡乱地点了点头,算了,失忆的事情就这么过去吧,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尽管他刚才想起来的,只是被绑架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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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成绩又没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死翦抓着头发,欲哭无泪地跪在校门口。
哭天天不应,哭地狗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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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读吧。”陈芒星摇摇头。
“没救了。”韩宇憋笑道。
还能怎么办?要改变世界,总不能只有高中文凭吧?这事儿放在上个世纪还很合理,放到今天,没有硕博都没有公司想听你说话。
死翦只得再次复读。
可这回再也没有本地的普通高中愿意收他,加上近几年排查严重,禁止挂名,因此温昌仁只能去找国际学校,但他没有国际学校前两年也很重要的期末成绩和平时成绩,只好频繁的去考学校以外的考试来弥补欠缺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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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死翦第三次复读高三,心情很复杂,又前所未有的从容。
好在这次上天没有辜负他的努力,他成功的到达了考场,这种感觉仿佛是走出了人生的一大步,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
六年,六年。没有人知道他这六年是怎么过的。
命运坎坷地终于完成了高考,高中毕业,最后收到国外几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第一所是三万美金免学费但在世界排不上号的野鸡学校。
第二所是排的上号但他的专业排不上号,依然有奖学金的学校。
第三所是专业排的上号,学校也排的上号,但没有奖学金的名校。
死翦果断选了第三所名校,问就是不能浪费他的分数。
第一年,大一生强制住校,他提前了一个月来到us熟悉环境,租了一套房,并整理资料寻到一家当地还不错的精神康复中心。
bd本身就是慢性疾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稳定下来的,医生明确说过,就算逐渐减药到最后只需服用预防复发的药物,那这预防复发的药也是要终生服用的。有了这个前提,死翦也不急了,反正也是要吃一辈子的,那是什么药也不重要了,摆平这个心态之后,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没有课的时候,他大多时候都在图书馆看书,看各种各样的书,毕竟哲学这门课程,敲门砖就是用书堆起来的,只有阅读了大量的书,才能得到一把敲开知识殿堂的钥匙,并在知识殿堂中寻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第一年冬假,韩宇来找他一起过了ppl私人飞行执照。
俩人在纽约上空转了一圈,看了自由女神像。
当晚在酒吧买醉,醉得七七八八,韩宇趴在玻璃上,惊讶:“你看,下雪了!是初雪!”
死翦坐在窗边上,心想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初雪每年冬天全球巡演,每年每个地方都有初雪,纽约这场初雪不知是排在全球初雪的第几场,真是大惊小怪!
“走。”韩宇拉上他的胳膊,“出去踩雪。”
“有病啊,这么冷。”死翦骂了一句,被拽出去,踉跄地拿着两件羽绒,“穿衣服!”
他近来情绪控制得很好,按时吃药过后心情特别平淡,看着漫天的雪亦没兴奋的感觉,街上却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韩宇跑去买了三个许愿瓶,放在栏杆上等雪入瓶,打算带回去送给那三个留守家属。
“小久一定很开心。”韩宇拿手机拍下照片,拍到雪飘进瓶口的定格瞬间,“你也要开心一点。”
“我挺开心的。”死翦后仰着抵在栏杆上,身后便是一片小湖,雪落在他的脸上,黑发和脸颊变得湿湿的。
韩宇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圈着那三个瓶子,笑着说:“我一直没说,你就是我眼中的那种,会改变世界的人。”
死翦看着他,没说话。
“这样听上去像是商业胡吹?”韩宇又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这么说,你是我所见过的,离‘改变世界’这个梦想,站得最近的小孩。”
“我们这群人很平凡,白天有爱,夜里有梦想,间中有迷茫,幻想着青史流芳,但从来都只是想想。”
“你不一样,你现在迈出了第一步,世界正在等着你。”
爱,自由,迷茫和梦想,或许还有更多,名为死翦的载体。
两年前的冬天,他们一群人在海边扬嚷。
风吹来他们的声音:你的梦想是什么?
死翦说:我要改变世界。
少年的声音热烈又坦荡,开怀大笑着告诉这个世界——
“我要改变你的心思,绝不藏着掖着。”
“你等着!”
他的头发和毯子都被风吹的飞扬,声音很轻很轻,像怕打扰了梦想,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觉得我可以改变你,请吹一阵风告诉我。
两年后,他们站在异国他乡的拱桥上。
眼前的未来,不如少年时看着敞亮而模糊,更多的是黑乎乎却有迹可循的轮廓。
随着回忆一帧帧闪过,死翦说:“想死的人,敏感的人,看待世界的角度会跟平常人不一样,”关于这一点他深有体会,“我想利用这一点,成为更好的人文学者,我要站上生命的舞台,把我受过学术训练所研究体会到的东西,以及各方名家关于生命的大量讨论,传递给每一个对生活失去兴趣的人。”说罢,他伸出手,“如果你觉得我可以完成这个使命,请将雪落到我的手上。”
一如两年前的冬天,后浪拍打着前浪,飞鸟掠过,风一阵阵吹来,不停歇,不温柔,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有如现在,白雪浇满头,不消片刻,手上落满了冰冷的雪,很快冻红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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