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月色下, 海面波光粼粼,映照得那条水蓝色的鱼尾格外的漂亮。
鱼尾轻拍海面,鲛人银色长发清扬, 拂过了他那张俊美异常的面庞。
外面的人都在感慨这鲛人容色太甚。
“不愧是传说中的鲛人一族,生得也太美了些。”
“美则美矣,就是冷冰冰的缺少了几分灵气, 加之这雌雄莫辩的模样……还是祁谚更好看。”
“你还选上了?”
闹腾中,有人忽而道:“等等!七品修为!”
静。
方才还闹腾不已的青云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鲛人安静无害, 甚至没有释放出自己的威压, 以至于出现的瞬间, 谁都以为他跟容貌一样绝色无害。
然而, 七品修为!
许多人倒吸了口凉气。
这是随便拍一拍鱼尾,便能让里头所有弟子魂飞魄散的存在啊!
“这、这也太过了吧?”
“莫说里面的弟子了, 外头这些长老随便拎一个进去, 也未必是这七品鲛人的对手吧?”
“顾京虞怎么还坐着, 跑啊!”
“我都不敢看了!”
与他们想法一致的, 还有秘境内的众弟子。
按照顾京虞的安排,他们皆是躲在了此前顾京虞休息的那个洞穴里面。
顾京虞说今夜有客上门, 可他们万万想不到, 来的居然是一头七品妖兽。
外面的人哪怕紧张,也只是在隔岸观火,唯有在这秘境中的人, 深切感受到了那种发自灵魂里的颤抖和害怕。
到得七品这个阶段, 哪怕不释放威压, 却也透着极致的危险。
面对这等庞然大物时, 很难做到冷静。
洞内很安静, 洪月强忍心头震动,低声道:“太危险了,快些让顾道友回来!”
旁边的度厄摇头,面色发沉:“眼下主动权,早已不在我等手中。”
“他看起来,好似没有攻击人的迹象?”楚江浔面色惨白地道。
释明叹声道:“对鲛人,所有人都知之甚少。”
所以光凭着他眼下没攻击人,就判定他性情温和,显然是不合理的。
好在今夜风平浪静,月亮高悬,能叫人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神色。
那生得一张绝色面庞的鲛人抬眸,目光落在了顾京虞身上。
“就是你破坏了规则?”他开口,声音犹如天籁。
话语间却不带任何的情绪,冰冷又沉硬。
顾京虞微挑眉,分明是个生命体,整体却透着股机械化的僵硬。
在这修仙界,确实不多见。
她轻笑点头:“是我。”
所有人:……
“这怎么还带承认的?”
“据说七品妖兽天生自带威压,我看她怎么半点都不惧怕?”
“你看她怕过什么?”
“这倒也是,毕竟不是第一次玩命了。”
但顾京虞的表现还是令他们感觉到了惊讶。
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
那鲛人轻点头:“违反规则者,死。”
这冷冰冰的话,叫所有人心头猛跳。
气氛紧绷,洞里的所有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洪月等人甚至还握紧了手中的法宝。
伴随着鲛人这句话,外面亦是乱成了一团。
“这鲛人若是出手,顾京虞没可能活得下来啊!”
“眼下也没有六品妖兽的内丹给她用了,何况七品在妖兽中,已经到了天阶地步,六品妖兽在其面前也不过是蝼蚁一般!大事不妙啊!”
“她应当有所准备吧,在鲛人动手之前,捏碎玉牌?”
“你觉得鲛人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吗?”
“……七品,已经可以杀人于无形,只要断定她该死,她必然是跑不掉的。”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顾京虞死啊,各宗门长老呢?想想办法!”
高台上的各长老亦是神色紧绷。
这仙人遗址其实在几百年前,还是时常会作为七宗大会第三关来用的。
他们其实也知道这遗址中,存在一只修为极高的鲛人。
并且这鲛人不是寻常修士以为的妖兽,而是仙人留下来的护卫神兽。
用来举行七宗大会的仙人遗址,是个复原的秘境,按理来说,生活在真正仙人遗址的护卫神兽,是不会到这个复原秘境中来的。
可因为复原的秘境,要起到最佳还原作用,需得要与真正的秘境共通。
故而这个复原秘境内,有一道禁制通向了真正的仙人遗址。
但是数百年来,也没有发生过鲛人越过禁制来到复原秘境的事。
这是头一次。
所以当他们看到这鲛人出现时,也懵了。
“镇守这片海域的,不应该是六品小青龙吗?”鲲门掌门亦是变了脸色:“如何会把鲛人引来?”
吕兴修神色也难看至极:“这鲛人高傲,自来瞧不上复原秘境,都是待在真正的仙人遗址海域里,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等事。”
再仔细一看,他就更站不住了:“鲛人修为已至七品中期。”
这还不是一头七品初期的妖兽!
七品中期,等同于修士的合体期中期!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复原秘境,什么禁制?”
“进去之前就说过嘛,这个仙人遗址是好些合体期大能一起还原的,比较简单的版本,并非真正的仙人遗址,那个真仙人遗址太危险了,他们进去必死无疑,不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这鲛人从真遗址跑到这边来了!”
“那眼下怎么办?七品中期!这,秘境内的人还能存活吗?”
“太过危险了,还是暂停比试吧。”
闹哄哄一片中,吕兴修也坐不住了,左右不见祁思平身影,他便打算起身去寻。
可他脚还没迈出去,就见顾京虞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鲛人,问道:“为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顾京虞尚还气定神闲,淡声道:“我们来讲讲道理。”
所有人:……
都火烧眉毛了,她怎么还在跟这极致危险的鲛人聊啊!
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还讲道理?
不说鲛人跟不跟她讲道理,她顾京虞是那讲道理的人吗?
吕兴修也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但更想不到的是,那鲛人还回答她了:“规则如此。”
顾京虞勾唇笑:“谁定的规定?”
鲛人微顿,冷眼看她:“仙人。”
顾京虞哦了声,又问:“一定要听吗?”
那始终都没有表情的鲛人,闻言竟然冷笑了下:“你也可以反抗,但吾的职责,就是将你斩杀。”
所有人心头一窒,尤其是洞穴内的众人,只觉得强大的杀气席卷了整个海岸,带着沉闷的,叫人不自觉想要臣服的威压。
有修为低的弟子,险些控制不住身形,将要跪倒在了地上。
气氛冻结,在对方那双冷沉如霜的视线下。
“咯吱——”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所有人一愣。
抬头一看,是顾京虞操纵着她坐着的轮椅往后退了一步。
就只有一步。
随后她抬起头看他:“好了。”
她微笑道:“你可以杀我了。”
青云间内。
“???”
“这、这……”
“我是谁?我在哪?她在挑衅谁?救救我,我要喘不上气了。”
“不是,姐姐你醒醒,这是七品中期的神兽啊我的天,你以为你是在跟傅清谈条件吗?”
“……傅清风评受损。”
高台之上,侯曾冷笑着道:“找死!”
“若非她不守规则,如何会引来这鲛人?”他冷声道:“藐视仙威,鲛人当在一开始就将她斩杀才对,竟还与她说了这么些废话?”
这话晏山长老就听不下去了,他抬眸看向侯曾:“侯长老没去过这个遗址,话不能乱说。”
“即便是在真正的仙人遗址中,鲛人也是整个遗址内,修为最高的存在。恰是因为修为高,为了防止他胡作非为,将仙人遗址弄成了人间炼狱,故而仙人曾设下禁制,鲛人若要斩杀修士,必须事出有因。”
“违背规则,就是他给顾京虞的因。”
“若不列好因,就算是他违背契约,会受心魔吞噬。”
所以才会出现眼前这一幕。
侯曾被他反驳,脸上的表情更冷,嗤笑道:“总归她自讨苦吃,招惹了这鲛人,这般肆意妄为,就该会想到今日。”
周围一静。
眼下这等情况加上顾京虞的表现,也确实是应了他的话,叫他人无法辩驳。
不过……
“不对啊。”高台上有人反应过来:“如今因也给了,他怎么还是没动手?”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晶石上面。
只见月色缥缈中,那鲛人长长的鱼尾在身后摇摆,他目光发沉,紧盯着顾京虞,可却诡异的没有往前一步。
即便是他的身型已经大半探出了海域,可因为刚才顾京虞退的那一步,他就始终离她有一段距离。
那鱼尾涌动,几度沉浮,却都没有离开海水中。
秘境内的其他人,此刻也发现了这鲛人的不对劲之处。
所有人循声看去,见得顾京虞竟还在笑。
她托腮看着那鲛人:“怎么不动手?”
轰!
回答她的,是鲛人的鱼尾轻拍海岸,卷起了滔天巨浪。
无数海水翻滚在了他的身侧,更衬得他那双眼眸在黑夜里,极具压迫性。
顾京虞却勾了勾唇,目光落在了他漂亮的鱼尾上:“生了条鱼尾,就走不出海域,这,也是你的规则吗?”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叫外面的人皆是惊愕非常。
“啊?”
“所以,这鲛人根本没办法上岸?”
“噗,所以她退后一步的动作是真的防住了他?”
“……从未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情,这分明是个必死的局面,为啥会有这种诡异的转折啊!”
“就我想知道顾京虞为什么会知道他走不出来吗?”
“看来建立这个秘境的仙人,给这个鲛人下了许多的禁制啊。”
“这么看来,顾京虞安全了?”
此事整体都透着一股荒唐劲,可看着这鲛人不断拉高自己的身型,也没办法让鱼尾离开水域半步。
许多人皆是长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洞里的那些修士,洪月松开了自己的手,掌心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汗。
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此前他们都说跟顾京虞待在一起过分刺激,她还不信,这会是真的差点没被她吓死。
不过,所有的人中,大概也就这个疯子可以面无表情,心平气和的跟七品妖兽你来我往的谈条件了吧。
她的心也真是够大的。
然而,他们还是将事情设想得太过简单。
也太低估了七品妖兽了。
月光之下,鲛人冷眼看着她,目光沉静,仿若在看一个死人。
“一个凡人,竟敢在此处挑衅。”鲛人低着头看她:“仙人定下的规则,你也敢反驳?”
顾京虞指了下他的鱼尾,淡笑道:“我看不只是我想反驳,你这条尾巴也挺想的。”
鲛人怒道:“你找死!”
他话音刚落,竟是从口中吐出来了一道玄冰,那玄冰之上带着冷月寒光,像一道流光,径直往顾京虞的脖颈之处扎去。
这变化发生得太快,快得叫人反应不及。
“完了!”
“不论怎么样,这都是七品妖兽!”
“不是,为什么你们会觉得他上不了岸就等于他杀不了人啊!”
“七品妖兽,哪是一个凡人可以抵抗得了的!”
闹哄哄一片中,洞内的众人均是神色巨变。
可这玄冰放得太快,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流光朝顾京虞飞了去。
夜色之下,顾京虞满头青丝轻舞。
那身红色衣裙,在冷风的吹拂之下,像一朵夜色里绽放的花儿般极美。
她那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眸,定定地看着那流光往她面上扎来。
竟是半点不退,连眼皮都没有晃动一下。
就在那流光即将扎到了她身上时。
“啪嗒。”
她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把纸扇,纸扇打开的声音,清脆非常。
在这黑夜里,犹如一道信号。
顾京虞手持纸扇,半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只余下了一双眸在外面,而在她打开折扇的瞬间。
她的左右两方,并着头顶上方,同时出现了三道黑影。
三声并响。
骤然出现的姜越成、祁谚和傅清三人。
同时起手。
巨大的金色阵法拔地而起,那道急射至顾京虞面前的玄冰,被祁谚提剑砍下。
轰隆!姜越成将一物砸了出去。
“哔——”神兽朱雀在上空盘旋,一口玄火吐下。
那玄火所在之处,瞬间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火圈,火圈将他们环绕,仿若在鲛人的面前,立起来了一个四面都是玄火的火墙!
顾京虞端坐在了火墙的最中间,手中的纸扇轻摇,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鲛人。
其他三人一击之后即刻收手,此刻皆是退到了她的身旁。
她左右和后方都有人,唯独前面空缺出来,正好可以对上鲛人的目光。
黑夜里,对方那双漂亮的眸,阴沉得近乎要滴出水来。
顾京虞抚扇轻笑:“一个成熟的游戏里,是基本不会设定无法通关的关卡的,哪怕是有着无敌的存在,也一定会给他添加一些比较致命的设定。”
“比如。”她合拢纸扇,轻执扇骨,遥指他的鱼尾:“一个离不开水面的鱼尾。”
“还有。”纸扇指向空中。
她眼眸里倒映着丛丛火光:“一只会炸毛的鸟。”
“哔——”
上方的朱雀听到了她这句话,怒了,张嘴就往她的头顶上吐了团火。
那玄火没砸到顾京虞身上,反而是被旁边的姜越成挡住了,他抬首对朱雀温柔地笑道:“朱雀,别闹。”
青云间内。
有那么瞬间,就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
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半晌才有人弱弱地问道:“鲛人还怕火吗?”
“怕的不是火,而是玄火。”
“这也真是……”
许多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简直是没有办法用简单的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玄火的难得程度,也不亚于一些高品级的灵药了。可偏偏谁都没想到,今天这里头,恰恰有着一只可以不断制造玄火的灵兽。”
“……我要是这鲛人,我今天就得要活活气死在这里。”
“朱雀也不容易啊,帮忙抗敌就算了,还得被她污蔑为一只炸毛的鸟。”
“啊,我真的要好奇死了,她为什么会知道鲛人惧怕玄火!为什么!?为什么!”
“今天搞不明白这个原因我真的睡不着觉,救命。”
“前面,咱修士本来也不睡觉。”
闹腾中,高台上的长老们皆是惊住了。
晏山长老表现最为奇特。
这只鲛人的凶狠程度,远胜于他见过的任何一切妖兽。
别看他只是七品修为。
没错,对于里面的弟子们来说,七品很高,但是对于外面的这些长老或者是掌门来说,七品等同于合体期修为,但合体期也分高低。
数十个合体期联合,没道理会被一只七品妖兽威胁才是。
……可事实上,当初复原这个遗址的时候,那些合体期大能都在鲛人的身上吃了亏。
甚至有些还险些陨落。
鲛人血脉纯正,又存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头。
他修为始终停在了七品,不是因为他修不上去,而是禁制所在,限制了他只能七品。
而现在。
看着眼前被玄火保护起来的四个人,晏山长老太阳穴两边突突直跳,突然觉得好像那个挑衅鲛人的顾京虞不傻,傻的人好像是他。
但话说回来,他们当初去复原遗址的时候,朱雀还未降世。
在那凛冬秘境里,他们也看到了朱雀用玄火逼退过妖兽,而且九尾似乎不太怕玄火,就未当一回事。
可到底,神兽就是神兽。
九尾不怕可能是因为九尾本身喜火,可生活在海里的鲛人,就大不相同了。
青云间内还在热议不止。
“但凡有个机会,我真的要去拜到顾京虞门下,我真的太好奇了,她是怎么做到每次四两拔千斤的啊?”
“感觉什么庞然大物到了她的面前,都离奇的不起作用。”
“我真的太想要拥有这种能力了!”
“不过,朱雀是楚江浔的神兽,楚江浔至今都没有突破至元婴期,以至于朱雀始终都只有四品修为,在七品的鲛人面前,这修为基本都不能称之为修为了。”
“哪怕是鲛人惧怕玄火,靠着四品的朱雀,真的能赢吗?”
话音刚落,就见里头的鲛人冷笑了下,手中运起一个灵球,那灵球刚刚打出,便瞬间让那玄火形成的火墙熄灭了。
所有人:……
青云间内淡淡地飘出了一行字:“看来是不行。”
四品和七品之间,压根就不存在对立的可能性。
即便存在了克制关系,也需要两方的修为平衡才可以,似这般……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哔!”朱雀也是个暴脾气,火被灭,它怒不可遏,又一次喷出了许多的玄火,火墙再次升起。
这次,鲛人却没有再次打出灵球,他只是冷眼看着火墙内的人,准确的说,是看着顾京虞。
气氛又僵硬了起来,在这紧绷的情况下,顾京虞终于是开了口。
她看着鲛人,轻笑道:“所以,我许你的三个愿望,你真的不打算要吗?”
三个愿望?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话弄懵了。
想了好久,才有人不确定地道:“那不是她在对上了那个假装仙人的巨树时,所说的话吗?怎么变成了许给鲛人的?”
“这只鲛人应当就是这遗址内最强的存在了,或许应该说,这里面所有的动向,应当都瞒不过他吧。”
“……顾京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这里面有鲛人啊?”
自然是生命体感应。
但这些事情,不便与旁人说。
顾京虞在前世,作为星际时代唯一一个超一流生命工程师,所研究过的生命体,远超他们想象。
而生命体,仅是个具象化的概念,就如同许多人都觉得,她只懂植物一样。
若说到了生命,各类动物的生命不是更加鲜活吗?
鲛人透过翻滚的火墙,冷冷地看着她。
他不开口,顾京虞也不着急。
她低下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随后好整以暇地道:“你不许,那我替你许好了。”
她抬眸,漆黑的眸里跳动着燃烧的玄火,恍若星河倒映。
“第一,可以离开海水。”
“第二,化形。”
“第三。”
顾京虞微妙地停顿了下,在无数的视线之下,她的侧脸在宁静的黑夜里,熠熠生辉。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高大的鲛人,声音平静,却笃定地道:“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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