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岔口, 左边较平坦,常常有人走,右边草木繁茂, 有点阴森。
宁姝就是带着言大小姐, 往右边那条过去。
不出所料,右边灌木丛没怎么被清理过, 路上石块嶙峋, 有点挤, 过道只有一人宽,宁姝走在前面,言琳跟在她身后。
偶尔还会有鸟雀扑翅的声音, 夜风瑟瑟, 往人的脖子灌, 突的,一声“嘎”的乌鸦呼叫声, 从不明方向传来,与此同时,言琳的长裙,一些草木勾住。
她突然一顿,大迈步伐, 踩到宁姝运动鞋的鞋后跟。
宁姝一个趔趄, 险些脸着地, 身后言琳猛地拽住她的手臂。
宁姝:“……”
言琳松开手,看向别处, 抿着嘴唇, 用气音说了两个字:“抱歉。”
大小姐压着声音, 极为沙哑, 听不出音色,她感冒到现在还没好,宁姝记得,都有四五天了。
宁姝深深看了眼大小姐,说:“没事没事。”
只是,刚刚大小姐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防晒衫,残留在宁姝手臂上,冰冰的。
可能还是因为感冒吧。
就这样还要玩冒险大会,可见有多喜欢刺激,宁姝心想,那她可得给安排好了。
走过那段狭小道路,后面好走一点。
空地上,宁姝腋下夹着手电筒,双手打开地图,看了会儿,指向另一条偏僻的路:“琳琳!那里有这一带的‘鬼洞’,探索‘鬼洞’有加分,我们去看看呀!”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前面带路。
这一片区域,来的人不多,亦或者说,大家不约而同觉得,最刺激的项目,就得留给大小姐,不能和她抢。
于是,当宁姝来到鬼洞时,这里没有别人的痕迹。
不知他们布置时,音响藏在哪里,远处传来水琴发出的诡异音乐,水琴常见于各种知名恐怖片里,这种乐色,空灵得令人天灵盖发凉,容易令人产生对未知的惊惧,尤其在这种静谧的丛林里。
好像下一刻,他们就能在树枝上,看到一具吊着的尸体。
就是宁姝,胳膊也被激起一层疙瘩。
她回过头,贴心地问言琳:“怎么样,还可以吧?”够刺激吧,够好玩吧?
言琳板着一张脸,高贵冷艳得默不作声。
不够满意啊,宁姝一边想着,拿着手电筒,往前走。
这一片榕树林,纸条倒垂浓密,一阵风过,枝条摇摆起来,手电筒青白的光芒,一晃而过。
宁姝脚步一顿,等等,她看到什么?她把手电筒光又挪过去,突然,密密匝匝的榕树枝条里,露出一张发白的脸,空洞洞的五官,盯着面前二人。
下一刻,宁姝身后的大小姐,突然抱住她。
宁姝没被那鬼影吓到,倒是差点被言琳吓到,她双手双脚几乎快挂到她身上,勒得宁姝有点不好受,
宁姝:“琳琳?”
言琳的呼吸有点重。
她浑身上下发颤,肌肤也发凉,那种恐惧像是要从骨头缝里冒出来,下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动作不好,立刻松手。
宁姝回过头,悠悠地看着言琳。
言琳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宁姝:“……”别以为你这么做,就能把刚刚害怕的模样一笔勾销!
她可算反应过来,个鬼的爱刺激,大小姐原来是怕得要死!偏偏这大小姐,还是个死要面子的,害怕就说嘛,为什么一声不吭,宁姝甚至为她的行为找到借口,就是大小姐不太喜欢她,还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为了讨好雇主,她还积极地把人家往鬼洞带。
笑容逐渐消失。
得罪雇主的她,还能安然待在度假岛上吗?
宁姝现在很想问问游戏,挖坑无止尽有意思是吧。
立刻补救吧!挨过心里那种吐槽欲,宁姝环顾四周,现在身在鬼洞里,灰溜溜逃走是肯定不行的,大小姐会一直记得榕树下的人脸——
其实也不是人脸,她在最开始那一秒,也有被吓到,但也很快看清楚,只是一张照片。
破除恐惧,就要从直面它是假象开始。
宁姝拍拍大小姐的手臂,温柔地宽慰:“那个是假的。”
她的动作很轻柔,手掌也软软的,一下,两下,言琳慢慢放平呼吸,咬着牙齿,蹦出一个字:“哦。”
就听宁姝说:“那我去看看放的是什么照片。”
言琳:“……”
她额角冒着细汗,黏着一缕发丝在鬓边,表情有点开裂,往常明艳的眼眸里,透露着震惊——为什么她还敢上去啊!
宁姝已经两三步走过去。
言琳背后一阵阴风,她立刻跟上宁姝的脚步。
那东西被挂得有点高,宁姝干脆把手电筒咬在手上,双手拽着榕树枝条,把一块白色东西扯下来。
是个晴天娃娃。
言琳没看,她低着头,咬牙:“好了没。”
宁姝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笑了:“真的是照片,他们居然贴了张学友的表情包,好好笑。”
张学友表情包,出自以前某部的电影片段,因为有点滑稽,被网友截图下来,各种恶搞,配上“食屎啦你”等文字,基本上也成为一个网络梗,就是没看过电影,也知道这个表情包。
言琳脸色一沉,刚刚把她吓一跳的,居然只是个表情包。
她肩膀放松,低声:“走吧。”
宁姝将晴天娃娃倒立,将贴在上面的图片盖住,才拿起手电筒,乖巧地说:“嗯嗯好呀。”
那张照片,其实不是张学友表情包。
而是著名恐怖片《咒怨》里,伽椰子这个角色,这还不够,照片经过二次加工,诡异的小男孩双眼怨毒,死死盯着看照片的人。
这种图片,就是大白天,也会让人毛骨悚然,何况这种氛围。
是不是有点过分呢。
就算言琳真的胆子很大,如果不小心看个全貌,也得吓一大跳,何况她分明就是个胆小鬼。
时机不对,不再想这,宁姝说:“这儿也没什么嘛,我们回去吧!”
言琳不置可否。
宁姝拨开灌木丛,还是她走在前面,知道言琳害怕后,步伐就慢许多,以照顾身后的言琳。
其实,仔细言琳的步伐声,之前宁姝以为,她不满无聊所以沉重,现在看,分明就是害怕,踩着脚步给自己壮胆。
想起她刚刚和猴子一样失态,宁姝又有点好笑。
唉,逞强是要吃亏的。
意外的是,宁姝手上的手电筒,突然闪烁几下,接着“滋滋”一声,灭掉了,宁姝敲敲手电筒,没反应。
是有点背了。
天上无月,星子不足以驱散黑暗,周围,也就比伸手不见五指好一点。
有了“前科”,言琳没那么端着,立刻抓住宁姝的手臂,过了两秒,她声音沙哑低沉:“抓紧我。”
宁姝:“……”
好家伙,不知道真相的,还以为人家要保护她呢。
她点点头,说:“好好。”
没光线,不好看地图,不过宁姝记得大致走向。
二人走出鬼洞后,到另一条岔路,言琳的呼吸有点重,其实一开始,她是确实看不上宁姝的,但刚刚她去拽晴天娃娃的举措,让言琳觉得,她还是有点东西的。
至少胆大。
言琳又想起之前“追”裴哲,宁姝给出的那些法子。
她垂了垂眼眸。
身后人很安静,知道她好面子,害怕也不会说,宁姝转移她注意力,主动聊天:“毕业论文的导师,你找了吗?”
言琳惜字如金:“嗯。”
宁姝:“我觉得李邵宏老师挺好的,但每年选她的人太多,她只带7人,不知道我能不能抢到。”
安静了会儿,只听言琳说:“能。”就一个导师的关系,赵家还是能安排的。
宁姝:“?”
大小姐该不会以为,她在拿捏她吧?
那也太好了吧,这大小姐真上道。
嘿嘿,她心下一转,计上心头,“哎呀”一声:“琳琳,我手机摔坏了,现在都在用备用机,有时候会卡死,没能及时收到你们的消息……”
言琳:“有新机。”
没错没错一鼓作气,宁姝又说:“哦对了,裴大少身边那个保镖哦,他姓傅,如果我们能把他拉成同伙,那追裴大少,不是更方便了?”
快答应吧!
言琳毫不犹豫:“不行。”
宁姝:“啧。”
言琳愣了愣,她刚刚是不是表现出不耐烦了?还是她听错了?
只听宁姝声音扬起,显得十分轻快活泼:“哎呀那没办法了,琳琳你好像真的不喜欢裴大少呢……”
言琳:“……”这么装可爱做作的语气,那声“啧”,应该是她听错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是宁姝在说,言琳惜字如金,不过随着她的声音,言琳也能明显感觉,自己不是那么在乎周围环境了。
看着那个女孩的侧脸,她眼睫很长,就是在黑暗里,也能看到她眨眼时,睫毛一翘一翘的。
不管她是不是在装可爱,她确实长得很好看。
言琳悄悄吐出一口气。
这回,她们走上另一条路,确实好走,不一会儿,又到一个宽阔地。
眼睛适应黑暗后,地图看起来也清晰一点。
宁姝拿起地图仔细对照,不太对劲,按地图上画的,应该快出丛林才对。
但,她环顾四周,这里像丛林的腹部。
地图是错的?当然,也可能是宁姝带错路,但她在这方面不说专业吧,也不是菜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没露出异样,只对言琳说:“再往前看看吧。”
言琳:“嗯。”
两道身影踩着地上的枯叶,宁姝拨开前面的草木,枝叶后面,是块小凹地,骤然映入眼瞳的,是挂在树上,大大小小的人头。
说是人头也不准确,就是一个个晴天娃娃的圆球,上面挂上头发,用简陋笔画,画上眼睛嘴巴,反而有种恐怖感。
随着一阵风,头们摇摇摆摆,十足的诡异。
言琳刚要抬眼,宁姝突然回过身,踮起脚尖,她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言琳怔了怔。
她的掌心是温暖的,也很柔软,像是云朵一样。
随后,宁姝拉着她,退到刚刚那块空地,这才松开手,说:“我觉得地图不对,咱们走错路了。”
或者说,迷路了。
言琳皱眉。
丛林冒险中,所有人都不能带手机,即使带手机,在这荒郊野岭,未必有信号。
宁姝又说:“我去找找路,路可能不好走,你穿着裙子,更不好走啦,”她停了停,才说,“你还是在这里等等,我找到路,就回来带你。”
言琳猜到刚刚,肯定是有什么乍然吓人的场景。
而且宁姝猜到了,或许还会来几次。
这一刻,言琳突然觉得自己非要维持的表象,是有点可笑,人家明明知道了。
可是宁姝的眼瞳很清澈明亮,没有半分嘲笑,或者不耐,反而是,为她找借口,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自尊。
这人真令人讨厌。
好一会儿,言琳才轻轻从鼻腔里应了声:“嗯。”
进丛林前,每两人发了个小急救箱,宁姝一直背在身上,里面有创客贴止痛药等,还有一些实用工具。
打开箱子会扣分,但现在也不在乎分不分。
工具里有细线绳,估计有五十米以上,宁姝把一端给言琳,另一端自己牵着。
知道要独处,言琳脸色的苍白,隔着浓重夜色,也能窥见一二。
宁姝无声一叹,她拍拍言琳的肩膀,说:“我先探索五十米,很快回来,然后咱们就走五十米,这样试试。”
她想了想,还是再说一次:“很快的。”
言琳撇撇唇角:“去吧。”她又不是小孩。
宁姝语气松快,说:“那我去啦。”
那道纤细身影,消失在树林里,言琳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她胳膊上,开始发凉,后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过一次,又慢慢冒汗,明明闭着眼,可是,黑暗里,好像有什么睁开眼睛,又有什么闭上眼睛,反复闪烁。
言琳攥紧手指,咬着舌尖。
本以为还要忍更久,没想到的是,脚步声突然回来了,言琳睁开眼睛。
宁姝拉了拉线绳,她歪着头,绑在身后的马尾一晃,她对她一笑:“好啦,走吧!”
言琳轻“嗯”了一声。
如此反复几次,她发现,每次她心里默念到数字400左右,宁姝就会回来,一回来,就会跟她东南西北地聊天。
甚至聊人生理想。
宁姝:“那当然是一天干三碗饭,一觉睡到下午三点,一辈子没有三高,当个废人没有三姑八婆指指点点。”
言琳实在忍不住了:“什么东西。”
宁姝说话时,尾音扬起:“我就没什么远大志向~”
言琳无语,想当个米虫,居然还挺得意。
不知不觉,她们走了一个小时。
她坐在石头旁,等宁姝回来。虽然她挺吵的,可是,没听到她的声音,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数字到450了,宁姝也该回来,但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她念太快,她还没能听到脚步声。
下一刻,言琳发现不对。
那条线绳,软趴趴地伏在地上。
随着宁姝走远,绳子会绷紧,但从200开始,它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难道,她出什么事了。言琳耳中发出一阵尖锐鸣叫,心跳如擂鼓,她脑中浮现许许多多画面,无一不是坏结果。
说到底,她只是个女孩,虽然胆子大,但如果遇到危险……
言琳站起来,她盯着地上那条细细的绳子,抬起头,看向那漆黑的夜。
她呼吸急促,用力掐着手心,拔动双腿。
一步,两步,三步。
一瞬间,言琳感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她眼前一黑。
她一错脚,好像踩进一个幽暗的衣柜里,那种闷热,恍若虫子爬满她全身,又加上浑身冷汗,让她打了几个寒战。
她大口大口地,用力喘息、呼吸着,可是闷热,已经捂着她的口鼻。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涌进她大脑中。
衣柜里,无人听闻的呼喊,不见五指的黑,渐渐窒息的感触……
撕扯不开,撕扯不开。
言琳死死掐着掌心,她拖着脚步,再往前迈出一步,突然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她猛地抬头。
一抔清冷的黄色光泽,闯进这片黑,以那抹光为中心,黑夜在那一刻,往左右退却,露出女孩的轮廓。
她手上捧着光,走得有点小心翼翼,那团黄色,很微弱,却也极为明亮,深深地,照进言琳眼瞳里。
她的眼眶突然发烫。
发现她的狼狈,宁姝连忙跑过来,问:“琳琳,你没事吧?”
言琳轻轻喘着气,用力摇摇头,而她鬓角的头发,早就被冷汗浸湿了。
宁姝本是用自己的衣裳前摆,兜着一团什么,她松开手,来伸手扶她。
下一秒,那团光,从她身边蔓延,在顷刻间化成流萤,许许多多的萤火虫,萦绕宁姝身侧,飞舞着。
每一粒光,一点一点的,都在撕碎黑夜。
言琳缓缓瞪大双眸。
在一片光芒里,宁姝用力握住她的手,大小姐的手掌,意外的宽大,她对她笑了笑,缓声说:“跟它们走,出口就快到了。”
在她的牵引下,言琳呆呆地跟在她身后,明明自己比她要高,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步伐的节奏,走在光斑萦绕的世界里。
她握着她的手,很是用力,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言琳怔怔地望着她。
一只萤火虫,停在女孩的肩膀上,照亮她线条柔润漂亮的侧颜。
她长睫忽闪,回过眸来,眼底酝着一团光亮,染开芒点,她眉眼弯弯,柔和得,像是无月的夜里,月亮的遣使。
只见她嘴唇动了动,轻声说:“对了琳琳,以后不舒服了,要说呀。”
“不要逞强,好吗。”
言琳眼睑微动,这人还要教训她,真令人讨厌。
过了一会儿,她反握住那只小而软的手,缓缓加大力气。
最后两人被找到了,正在广场歇息。
收到对讲机的消息,傅松越眉头一松,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终点的广场。
许多人围着那位大小姐,而在不远处,女孩脱掉防晒衫,身上披着朋友的一件外套,她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臂,上面被荆棘划伤长长一条,医师在给她处理。
消毒水碰上伤口,有点疼,她“嘶”了一声,认真问医师:“会不会留疤啊?”
医师回:“这个不会,但这几天要忌口。”
听到要忌口,她反而皱起眉头。
她朋友给她倒了杯热牛奶,递给她:“宁姝,快喝点热牛奶,压压惊。”
宁姝一手端着杯子,小啜一口,牛奶将她粉嫩的唇瓣,润得水水的。
傅松越想了想,几步走过去,他正要开口,便看宁姝瞪了他一眼,冷冷地撇开头。
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傅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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