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请求后, 于景山就微微低下头。
从家族落败后,他还没求过谁,现在还是头一回。
江云康看于景山耳垂都红了, 低声叹气道,“于景山, 且不说皇上的旨意还没到槐县。就是到了, 我也不能带你去永平城。”
“你今日与我说的这些,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其他人与我说。你能提前知道,说明你于家还有一些底子在。”
看于景山抬头皱眉,江云康又道, “皇上明显要打压于家, 我却上折子带你去永平城,不仅害了我自己,也会害了你。这个时候出头, 对你可没好处。”
“你一没功绩,二没资历, 才刚到槐县不久便调任, 这让人怎么看?”
通过方才的交谈,江云康便知道于景山变了许多。
不过这也正常,家逢巨变,自然会有所改变。
目前看来, 于景山倒是比以前要好。
“那你说, 我要如何?”于景山握紧拳头。
好不容易在会试有个好名次,殿试明明也不错, 却被皇上压到后面去。虽说现在有个一官半职, 说起来是皇上开恩, 但懂的人都知道皇上这是看不上他。
现在看着能有个机会,他是想把握住,可江云康却说他不是时机。
“你父亲久经官场,你不懂,难道他没和你说吗?”江云康问,“皇上之所以会打压于家,那是朝局不稳定,他怕你们于家也生事。都说乱世容易出能臣,但对你们于家并不适用。”
“皇上需要人才,你要真想出头,便先蛰伏两年。就算在槐县没什么功绩,但也不会有过错。等没了施家那些烦恼,皇上对你们于家,自然也就不会那么忌惮。你现在要做的,不是争强好胜拿功绩,而是先改变皇上对你的态度。”
当官的人得不到皇上的赏识,必然走不了太远。
该说的都说了,江云康往前坐了一点,“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于景山摇摇头,“以前我总想和你比,觉得你一个”本想说庶子,但觉得说出来带了轻蔑的意思,便改口道,“觉得你不应该比我好,现在看来,你确实比我好太多。”
“读书不是做官,做官不仅讲才学本事,还有为人处世的道理。”江云康起身道,“于景山,你要上进是好事,不过别太操之过急。来日指不定,我们还有同朝为官的时候,就看我们各自的本事了。”
他和于景山,始终算不上朋友,就算这会坐在这里交谈,也不代表他们关系好一点。只是说,不是仇敌。
于景山看江云康站起来,知道江云康没其他话要说,识趣地起身告辞。
等于景山走后,林姝才从屏风后出来。
她眉心轻蹙,“三爷,方才于大人说的,能成真吗?”
“不一定。”江云康也说不清楚,“得看时局如何才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皇上不会用我的。”
“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去给新余给白大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施家确实是个麻烦,一直小动作不断,皇上还得秉着仁义不动施家。
拿不到施家的大错处,皇上就不能处置施家。
最开始听到皇上让施华池去新余时,江云康还很惊讶,觉得以皇上的圣明,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但仔细想想后,便懂皇上的用意了。
明面上,皇上是重用施华池,实际却是等着施华池犯错。
只要抓住施华池的错处,皇上这才能发落施家。
没了施家这个上蹿下跳的小丑,贤王幼子便成不了大事,到时候找个远一点的封地打发了便是。
这么一想,江云康不由佩服,就是不知道,这个计策,是皇上自己想的,还是别人给皇上的主意。
与此同时,宫中正是吵得激烈。
因为永平城的折子又送来了,说北狄集结了不少兵力在亳州等地,而且过去一年里,北狄新设码头。根据探子的消息,北狄也好像有火炮。
北狄集结兵力,还不足以让皇上等人担忧,最重要的是,探子说北狄好像有火炮。
好几场战役里,历朝都 是靠火炮取胜,如果北狄也有火炮,那之后的战还怎么打?
多种事情扑面而来,让皇上和朝臣们一起焦虑。
“行了,你们争吵那么多,到现在也没一个有用的话。”皇上大神怒斥,“平日里只会说点好听话,但朕现在要的是能实际有用的主意,而不是在这里听你们争论!”
“皇上息怒。”一众大臣纷纷跪下。
“息怒?你们各个自诩博学多才,你们得拿个主意出来,朕才能息怒啊!”皇上扶额叹气,心累到没力气多言。
这时,忽然有人小小声道,“其实皇上,要不然我们退出永平城,也是可以的。过去百年都给了他们,现在给北狄也没啥事。而且这些年,永平城拖着新余等地发展,也是个累赘。”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看去,见说话的是孙哲,好些人都屏息静气,心想这个孙哲要倒霉了。
“你要朕让出永平城?”
皇上愤怒起身,怒斥道,“当初为了攻打永平城,你可知道多少将士牺牲?又可知徐放等人受了多少伤?就是贺之洲,现在还被旧伤影响,时常咳嗽。你却让朕退出永平城,不战而退,是你窝囊,还是要朕去当个窝囊废?”
孙哲只是想提议一下,没料到皇上会是这个态度,颤抖着说不敢,“皇上息怒,微臣没有这个意思。”
“朕觉得你就有这个意思呢。像你这种怂货,也不用在朕跟前晃悠了,摘去乌纱帽,流放海南,永世不许回京城!”皇上怒道。
会有一个孙哲这样说,必定还有其他人这样想,皇上得杀鸡儆猴,拿孙哲出来坐筏子,让其他人不敢再往这里想。
能攻下永平城,那是名垂青史的好事。
不论如何,皇上都不许永平城不战而退!
孙哲被拉下去后,剩下的朝臣,便都懂皇上的心思。
皇上这是,要坚守永平城到底。
文渝跪在左侧,他微微直起一点上半身,“皇上,当初能攻下永平城,已是不易。既然我们跨过余江,就没有再主动退回来的道理。”
他刚说出这句话,便得到皇上的肯定,又继续道,“朝中既然无人可去永平城,不如启用江云康。先有国,才有家,国家大义跟前,还请皇上考虑一二。”
说到江云康,好些人都皱眉。
大部分人不敢言,张阁老没好气道,“江云康守孝还未满一年,如何能去永平城?真要让江云康去永平城,岂不是不孝之人?朝中臣子那么多,何至于非要用到江云康?”
“那么请问,张阁老觉得谁适合去永平城呢?”文渝一句反问,让对方立马哑口。
当初三郎要守孝,他嘴上没敢多说,但心里觉得十分可惜。那承安候偏心又狭隘,对三郎不管不问,现在却要因为他而误了前程。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文渝觉得亏得慌。
没人能接上文渝的话,朝臣们便看向皇上,等皇上开口回复。
皇上之前就想过这个事,不过现在并不能点江云康去永平城,他往堂下瞄了一眼,视线落在方才反驳文渝的那人身上,“张爱卿的长子颇有才干,也过而立之年,去年南下治水有功,如今就让他先去永平城吧。你说得对,百善孝为先,还没到万不得已时,不可坏了别人的孝道。”
张家也是世家旧臣里的一个,张阁老是那迂腐中的迂腐,什么“读书高”、“武将臭”等话语,便是张阁老最主张的事。
皇上开口点到张阁老的长子,张阁老一张老脸顿时僵住。
他家儿子哪算什么治水有功,那都是他花了心思,做给别人看,是他帮儿子做的功绩。
“张爱卿,你不说话,朕就当你同意了。”不等张阁老再开口,皇上立马让人去拟定圣旨,让张家长子立马前往永平城上任。
张阁老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张口时,却被身边的同僚按住手背,摇头示意不要多言。
皇上不是先帝那般好说话,如今皇上摆明了要守永平城,这也没错,朝臣也没话反驳。
但朝中能镇住永平城的,真有点本事又不怕死的,也确实只有江云康。
不想和孙哲一样被流放,这会就不能再多言。
张阁老一口气就快喘不上来,自己儿子什么样,他心中清楚,就算不想承认也不行,当个太平地方的太守可以,绝对没本事镇住永平城。
皇上这是拿他开刀,用来震慑其他朝臣。
一行人退出去后,皇上则是长吁一声,叫来身边的内侍问,“江云康在槐县,如何了?”
“听说日子过得很简单,也不见他与人联系。”内侍道。
“他倒是躲了个清闲,都怪那个承安候!!”皇上心中有气,朝中好些人,和他还不是一条心,正是缺人用的时候,却偏偏哎。
“罢了,不多说这个,你去让人,把永平城的情况和江云康说一声。去的理由,就说朕记挂他,派人送点赏赐去。”皇上满脸疲惫,只希望快点有人能帮忙把永平的祸事给平定。
宫里的皇上在叹气,江云康则是先收到白轻舟的信。
白轻舟信上说,施华池到了新余后,立马去了盐井,把施家的人安插到盐井去。再要安排人去罗家和造火炮地方,被贺之洲给挡住了。但就光盐井那里,施华池已经偷了不少细盐。
白轻舟写信给江云康,是想向江云康要个主意,到底是再放任一段时间,还是现在就上折子参施华池。
江云康的第一封信刚送出去,白轻舟肯定还没收到,他便又写了一封送去。
偷点细盐对其他人来说是重罪,但对施华池,皇上还是需要更严重的罪名。故而江云康让白轻舟等一等。
再次派人送信去新余后,江云康把林姝叫到里屋。
“如今朝局不稳,朝中能臣又少,我猜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会派人来槐县。”江云康握住林姝的手,“只是我不能轻易去,毕竟孝道为先。但两三次后,总是要去永平城的。这次我就不带上你们了,你与安儿留在槐县,名义上是待我守孝,但我是不想你们跟我奔波涉险。”
林姝不舍地道,“此次再去永平,真那么凶险吗?”
江云康点头说是的,“太守都能遇刺,可见北狄狼子野心,怕是准备不少时日了。这次打起来,就不光光是一个永平城的问题,而是整个历朝和北狄的对抗。若是赢了,便能把国土往北推上数百公里。若是输了,我们不仅要退回余江,还要割地赔城。”
“那你”林姝面带犹豫,想说可不可以不去,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恰当。男儿志在四方,她又如何能阻拦。
“那你切记要小心,万事都要注意,我们娘俩可都等着你回来。”
“娘子放心,我这人最惜命,我会好好回来的。”江云康搂住林姝道,“在槐县,不会有人找娘子麻烦,等我再回来时,大哥他们的孝期也该过了,到时候咱们分家出来,再一块回京城。”
眼下还不知道二房的事如何解决,但不论如何解决,侯府里一大堆的人,还是不如槐县清净。
“我都明白的,我会带着安儿,在这里等你回来。”林姝靠在江云康的肩膀上道。
他们说完这话没几日,宫里就来人慰问。
来的还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内侍,关心了江云康好些话,又说皇上对江云康甚是想念。
又过了一个半月,木疆来信。
信上说,北狄毁约起兵同时攻打永平城和临兴关,新太守张行松骑马巡查时摔下马背,把腿给摔断了。
木疆说永平城战况艰难,北狄还带了火炮来,他们现在只能勉强守城。
听说北狄也有火炮,江云康眉头紧锁。
这必定是造火炮那里出了内鬼,不然北狄如何能有火炮?
没过两日,宫里来了旨意,要江云康即可前往永平城。
江云康心中虽然急切,想要飞去永平城,但一个孝字背在身上,为了避免被人说道,只能推脱说不敢忘记守孝。
直到文渝再次带着旨意上门,两人当着众人来回推拒好一会儿,把有些侍卫都感动哭了,江云康才接下圣旨。
承安候是去年八月底过世,如今是新年六月下旬,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江云康再次拿上官印前往永平城。就算时间不满二十七个月,但如今也无人敢置喙他,只会说他忠义两全,最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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