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安进窠窝的时候,穆九也在,古蛟正在帮他换药。

    陆久安把穆九扔给古蛟后,也没怎么关照过,遇上了就问一句:“伤养得怎样了?”

    古蛟闻言都得竖个大拇指:“不愧是哨兵,身体素质绝佳,那么重的伤,这才几天,就好了大半。”

    陆久安想也是,不然就之前那种处理伤口的潦草法,穆九也活不下来。

    陆久安累了一天,虽然有好些活还要她去做,此时也不想动了,倒了杯水润嗓子,坐在凳子上歇息。

    那和古蛟可以相对无言坐一天的穆九此时却不知怎么来了兴致,问她:“你既然觉得好心得不到好报,为什么还要帮助他们呢?”

    外头的动静不算小,哨兵耳聪目明的自然听清楚了,古蛟却很疑惑,看向周悟,周悟摇了摇头,示意稍后再讲。

    便听陆久安答:“为了我自己。”

    “嗯?你耗费心力和物力去帮人,是为了你自己?”穆九道,“抱歉,我看不到其中有任何的好处,还是说,你觉得只有这样良心才过得去?”

    陆久安看他。

    穆九在较劲,不是和陆久安,而是和他自己。

    陆久安太不同了,和他遇到的每个人都不同。她有时看上去善良到愚蠢,有时又觉得她精明到冷酷,这样复杂的人,让穆九彻底不知该如何面对。

    如果是纯粹的恶人,他就亮出獠牙,如果是天真的蠢人,他不介意装可怜让利益最大化。可偏偏陆久安二者都不是,又二者都是,于是彻底超脱了穆九的控制,让他思索了很久都不知该怎么应对。

    可是,她再怎样复杂,也都得承认她做的都是好事,这些是毋庸置疑的。这就让穆九有些五味杂陈,他听到了那个贱民的磕头声,在恍惚中,有另一道磕头声跨过时空传到耳畔,可伴随那磕头声的不是什么感恩的话语,而是苦苦的哀求,撕心裂肺的哀求。

    但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

    原来这世上还有陆久安这样的人,那为何不早早出现?这样的念头刚刚冒出来时,让穆九惊诧万分,罪恶与仇恨击溃天真,他早过了会把人生寄托在他人手里的年纪,他本不该如此,可那些艳羡与怨恨又做不了假。

    于是,他又走上了另一个极端,想让陆久安承认她的丑陋,揭下她的面具露出与028星球上所有人都无异的脸庞来。

    陆久安道:“和良心无关,我只是看不惯这样的社会罢了。打个比方,有洁癖的人是不会愿与垃圾共存的,他们只会选择离开,或者清理垃圾。很显然,我无法离开。”

    她耸了耸肩膀,用最无奈的神情说出最自私的话,可偏偏那话听着怎么都和自私自利无关。这种荒唐就好像某个路灯挂件拼命攒资本,攒完资本后全捐出去,还对全社会说,我开公司就是为了捐钱。

    荒唐是荒唐,可又没法说什么,因为她真的就是这么在做的。

    这让穆九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再一次,陆久安的回答又超出了他的认知。

    这是以天下为己任吗?她离不开这颗星球,就不能找个地方隐居吗?星球那么大,多的是让她眼不见心为净的地方啊,何苦给自己揽一堆的责任。

    陆久安又溜出去找蒋珂了,这阵子她不是在外面忙活就是去找蒋珂,也不知道在筹划什么。她不叫人,周悟也不好跟去,于是给了古蛟一个询问的机会,他便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古蛟听完,张了张嘴,心情也低落下去:“这是让陆姐想到‘深渊之战’了吧,她救了那么多单兵,挽救了多少家庭,结果最后是这帮人反她反得最凶。”

    周悟也没应声。

    反而是古蛟一下子就活泼起来:“但怎么说呢,陆姐就不愧是陆姐,无论怎么被恩将仇报,还是能守住本心底线,活出个公主样。”

    这倒是和周悟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大家都是同时沦落到028星球,遇到眼前的困境,但每个人所做出的选择不同,同时那些选择折射的又是过去人生经历,比如周悟的避世不见,古蛟热血的起义思路,朱学英念念不忘的教育。但也就是在他们的衬托之下,更衬托了陆久安的格局。

    伤害最小化的“政变”,抓粮食抓生产的发展道理,还有带小寨人走上地面的野心。再看他们中最热血的古蛟,他的思路也只到起义成功就完了,怎么治理可真的是一塌糊涂一窍不通。

    而且他们后来想了想,更夸张的是,陆久安可能早就对028星球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也有了打算,不然,她不能总是掏出那么多有用的东西。

    两人是说到一处去了,反剩了穆九疑惑:“什么是公主?”

    又过了三天,那升降机总算是完成了,安装完毕后,陆久安身先士卒上去实验了番,发现很好用,没什么问题。于是当天就和蒋奕致去逮了二十来头星兽,全关进去养了。

    至于饲养员,陆久安开出的条件再丰厚,一般人还是没那个胆子饲养星兽。到了最后,竟然还是那个贱民主动请缨。

    现在不应该叫贱民了,陆久安给了他粮食和衣物后,他把自己拾掇得很干净,竟然是个仪表堂堂的男人,果然帅哥就是帅哥,无论被外界怎么蹉跎,底子都不会差。

    陆久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道:“蒋校。”

    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原先负责做工的蒋炳看寨子里能分掉的活计都分掉了,也有些着急,问陆久安还有什么活能让他们做的。陆久安想了想道:“你们之前就是在干手工活的,继续做吧,除此之外,我再分你们几个学生你们带一下。”

    她点过来几个女孩。

    让女孩出来工作是陆久安开展工作后碰到第一个壁。小寨运营工作其实很有限,加上粮食全靠陆久安和蒋奕致两人打,财政不足,一下子也不敢招太多的人,于是岗位僧多粥少,男人都抢不到,哪还有女人什么事?

    陆久安是在分完五个岗位还没见着一个女生出来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问题。没办法,女生赚钱养家的事在她脑海里是太顺理成章了,让她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原来在他们还不敢圈养星兽之前,先把女人给圈起来了。

    于是陆久安就和蒋奕致说:“女孩们呢?”

    因为之前与蒋奕致相处,陆久安一直以为他是个还算明白事理的人,所以万没想到他会说一句:“女孩不出来,女孩出来了,谁生孩子?”

    陆久安傻了,她道:“难道我和蒋珂也不该出来,只能负责生孩子吗?”

    她面色不虞,蒋奕致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这就是小寨的分工,女孩负责生孩子,男人能工作的工作,拿不到工作的就靠生孩子攒点粮。”

    如陆久安之前所想的那样,在命都护不住的人前谈民主自由都是白瞎,他们不会理解也不想理解,活下去才是目标。如今女性的问题也是如此,都谈不上压迫——这里所有的人都在被压迫着——而是一个解决现实难题的办法。

    小寨的运营离不开哨响,为了避免哨响青黄不接,也为了避免年轻人断代,所以要不停的生孩子。可饶是如此,因为过高的婴孩夭折率,这个小寨仍然没有足够多的青壮年,当然,多了也养不起。

    蒋奕致给陆久安讲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也知道小寨之前确实一团糟的。我妈妈那样完全是个例,她头胎怀了我,即使是小寨的大功臣,后来也因为对她的肚子给予厚望,所以一直在被催生,只是那几个孩子都没活下来。后来等我爸爸死了,按照规矩她还能生就得再嫁,但那时我大了,有我在,他们不敢逼我妈妈,所以她才能安稳地过清净日子。”

    陆久安听着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闷得要死。她道:“既然现在我来,那小寨就不能跟之前那样,女孩子必须要出来工作。”

    她虽然看不惯,可懂得不能冒进的道理,何况接下来也还会有空缺的岗位给女生。于是陆久安去窠窝那转了两圈,挑了三个年轻无孕的女孩出来,让蒋炳教他们编藤筐子。

    这事非常突兀,一时之间,让那三个女孩和蒋炳都有些措手不及。

    蒋炳先搓手:“陆小姐,这不大好吧……她们也没做过啊。”

    “谁都不是天生就会的,”陆久安道,“你们不会用尺子的时候,我嫌弃过你们?”

    蒋炳不说话了,又不能不说:“那你跟她们家里人说了没,这把她们带出来工作,她们就不能在家生孩子了,没孩子的话,就拿不到粮食了。”

    陆久安还没说话,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怯怯地道:“我们家没老上工作,可都还指着我今年能生个孩子出来,好多点吃的。陆小姐,我真不能工作。”

    陆久安看她:“你编筐子也有粮食拿,都是为了粮食,怎么就只想生孩子,不想工作?”

    那三个女孩很怯,她们很少出窠窝,平日里的活动范围就是在那几分地里转,也就是嫁人或者被送人时才会走的远点。现在被陆久安带出来,就在空地里,即使没有太多人看她们,她们都觉得不自在。

    那个女孩回答:“我们从来没有工作过,那不是我们的事,所以我们不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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