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厄斯将我带到一处空旷的地方,海蒂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拖鞋和创口贴。
我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东西。
书里的世界果然不能以正常观念来衡量。
我得感谢自己没有穿长裙的爱好,避免出现像此刻的尴尬状况。
“也不是很严重…”我不是很想在两个吸血鬼的面前脱鞋穿袜,这多多少少令人感到难堪。
凯厄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换上,有总比没有好。”他指指海蒂手里的东西。
“味道很迷人,安娜。”
海蒂紧接着意有所指地夸了我一句。
我愣怔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好吧。”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我选择妥协。
真是个危险的世界,我腹诽,支使着不灵活的关节弯腰蹲下去,脱下了装饰大于实用的长袜。
沃尔图里负责服装搭配的设计师大约有很深的恶趣味,给我准备的全是看起来很幼稚的儿童装束——过膝半长裤、蝴蝶结上衣,蕾丝长袜和小皮鞋。
“你们是舍不得在我身上花经费吗?”
我一边脱下袜子,一边抱怨:“这看起来可真够低龄,难道我是个牙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儿?”
真难想象我当时把这些套在身上的感觉。
糟糕透了,我简直想把换下来的东西扔到凯厄斯那张惹人烦的脸上。
脾气来得毫无缘由,我以前从不为这些小事发火。
我觉得自己出了一些毛病,因为我感觉自己的眼眶竟然开始发热。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我只表现过两次软弱。都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停下动作,顶着酸涩的鼻音问:“你到底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凯厄斯背着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没有回答。
海蒂垂下眼睫,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话!”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朝面前的人吼出了声。
凯厄斯还是没有说话,只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我,我分辨不出那里面包含了怎样复杂的情绪。他在我眼中的大多数时候,就像一尊会动的雕像,长着青面獠牙的那种。
我和他谁也不肯先示弱,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
偶尔零星的行人路过,也仿佛看不见这里,自然而然地绕开。
创可贴被揉成一团攥在手心。
伤口不再流血,没有再包扎的必要。
沉默令人越发烦躁,我快速地眨了眨眼,将手里的东西一把砸了过去。
“我不需要!”说完,我转身就想走。
“安娜。”还没等我动作,肩膀便被一股力量按住,同时传来凯厄斯轻飘飘的声音:“你太激动了。”
瘦削的指节落在飘乱的额发边缘,凯厄斯抬起我的脸:“我们现在回去。”
话音刚落,黑暗毫无预兆地袭击了我。
卑鄙无耻的吸血鬼,我在心里骂他八百遍。
“你需要休息。”
醒来后,凯厄斯对我说。
所以这就是他将我弄晕的理由吗?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不需要。”凯厄斯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冷不防出声:“你好好待在这里就行。”
我不想和他说话,他根本讲不通道理。
莫名其妙的攻击,莫名其妙的吸血鬼和他们莫名其妙的态度。
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伟大的才能,能使凯厄斯纡尊降贵跑到福克斯,又不远万里将我带回来。
已经是夜晚,没有人敢来催他离开,所以这个家伙心安理得地霸占了我旁边的位置,打开壁灯开始看书。
“你不能回你自己的房间吗?”我真实感到疑惑。
没有回应,于是我又开口:“我需要休息。”
半个小时之后,在一片寂静里,凯厄斯关了灯。
他没有呼吸,或者说呼吸很浅,冷冰冰的身体隔着一段距离。
感觉旁边躺了一具美艳的尸体。
我丝毫不担心他会对我做什么。因为他看起来就像受过圣刑的虔诚教徒,整天把自己包得像个木乃伊。
“你能不能走开一点?”我问道,“太冷了,我睡不着。”
月光从未闭拢的绒布窗台洒进来,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尖锐的痛意开始蔓延。
“你在转化。”
凯厄斯睁开眼,我听见他呆板的陈述语调。
“我知道。”我说。
这是很平常的事,证明身体已经开始好转。
我在无数个夜晚,月光明亮的、星芒暗淡的时候,默默地忍受过这种痛苦。
凯厄斯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的日子里,食欲减退,我不再需要过多进食。海蒂每天照例会为我端来一杯新鲜的“饮料”,我没办法拒绝。
不论是卡莱尔、凯厄斯还是我,都得依靠这东西活下去。
大概是我喝的时候脸色太难看,海蒂安慰说这些都是有人自愿提供,让我不要太有心里负担。
彼时我正忍受胃部涌上来的恶心感,听见这话不由得沉默。
沃尔图里拥有无数财富,英雄尚且为五斗米折腰,只是用金钱换来几杯鲜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他们称这些优质新鲜的血液提供者为“移动血库”。
我尽量不去想这些复杂的事,包括之后即将面临的险境。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接到过贝拉的电话。
手机在来这里的路上不知道被扔在了哪里。
海蒂给我买了一部新的,但是我忘了号码。
最后查了邮编,才找到联系方式。
我是在周六给贝拉打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查理,他告诉我贝拉出去参加同学聚会,晚上才回来,又问我怎么这么久没来消息。
我放下电话,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贝拉当然是很受欢迎的那个,她总是说自己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却能很好地融入周围的环境。
如果贝拉愿意,她就会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女主角。
而且贝拉本来就是这本书的女主角。
福克斯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似乎即将是冬季。
中国的北部大约已经开始暖和。
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管家得知我到沃尔泰拉之后之寄过那一封信,让我自己小心。我也很清楚他没有非要救我不可的义务。只是活了两辈子,现在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伙伴,着实让我有些挫败。
日复一日,我的身体逐渐好转,凯厄斯不再带我出去,我偶尔就跟着海蒂到城堡和外围转转。
德米特里远远地跟在身后,我毫无逃跑的机会。
凯厄斯特意提醒过我,如果我试图离开,那么所有帮助我的同伙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有时候我想,只要我能逃出去,别人的生死又关我什么事呢。
但我还是留了下来。
有一天我在凯厄斯的嘴里听到了伊莎贝拉·斯旺的名字。
他当时正在和阿罗交谈,在我返回房间的长廊上。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在议会厅这种更正式的地方谈论这件事,而是偏偏要在这里,又恰好被我听到。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阿罗,第一次是在我到沃尔泰拉的第二天。
当时他远远地看过我一眼,神情里有种穿透人心的审视。
凯厄斯背对着我的方向,他看见阿罗朝这边投来的微笑。
“你的甜心过来了。”阿罗调侃凯厄斯。
凯厄斯侧过身来,脸上尚有存留的冷意。
“甜心”这个词让我感到恶寒。我宁愿阿罗称我为“甜点”。
任人摆布,无力反抗,我可不就是他们餐桌上一道味道不怎么样的饭后甜点么。
我忍着逃跑的冲动吵凯厄斯走过去。
贝拉的全称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阿罗亲切地来拉我的手。
左瞧瞧,右瞧瞧,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他的手很冰,尽管脸上挂着微笑,却让我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阿罗。”凯厄斯在后面提醒:“你该去处理那个家伙了。”
“当然。”阿罗满意地放开了我的手,“真不错”,他夸赞说。
我一头雾水地接受了这句夸赞,转眼去看已经显得不耐烦的凯厄斯。
“走吧。”他对我说,带我离开了这个我不该出现的地方。
阿罗温和又冰冷的视线黏在背上,像缠行的蛇,令我头皮发麻。
“你们刚才提到贝拉。”我在转角甩开凯厄斯的手,紧紧盯着他问:“她怎么了?”
“这个人类和卡莱尔家族纠缠不清,你不是很清楚?”凯厄斯冷冷回我。
我能感到他正强忍怒气。
“是的,”我说,“所以呢?你要对她做什么?”
挑起凯厄斯的木火并非明智之举,可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所以你们就要对她进行制裁吗?”
“制裁”两个字被咬得极重,沃尔图里无疑是一群专治的暴君。
眼前这个暴君垂着眸子,暗红色的瞳孔注视着过分激动的我,沉声给出了最后的决定。
“伊莎贝拉是沃尔图里的敌人,她发现了卡莱尔的身份,将为此付出代价。”
我不敢置信,说不出话。
我一直恐惧着这个时刻的到来。
我知道贝拉迟早会发现一切。
“你们要做什么?这不是她的错。”
恐慌和怒火令我的声音颤抖。
我抓住凯厄斯宽大的衣袍,重复说着“这不是她的错”。
凯厄斯没有推开,他对这种事司空见惯,并不觉得其中残忍。
“沃尔图里会派卫兵过去处理此事。”他握住我的手,试图安抚我的情绪:“你可以去见她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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