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并不知道我在申请转学的事。
我一向与她无话不谈。她过于浪漫天真的母亲总是会有顾及不到她的时候,这促使她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想法,从而显得沉默孤僻。
这不是对她的贬损,毕竟孤僻这个词语在很多人眼中都带有内向甚至不合群的含义。
她并非如此。我欣赏她的沉默,她拥有自由的灵魂,与她的母亲一般,对这个世界保留自己的独特看法,所以她很少在乎别人的评价,因此不受拘束。
我很羡慕这一点,所以很多时候,我愿意和她多说话。
这天的清晨。
我起得很早,戴上眼镜去附近的餐厅买了早餐。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我决定在今天与贝拉说清楚。
弄到两份转入申请轻而易举,我将管家几天前就寄到的快件从抽屉里拿出来,摆在了贝拉的牛奶杯旁边。
做出抉择对我来说一直都很艰难,这意味着我要面临放弃。
我们各有心事,心怀秘密,看似和平地度过了这段时日。
我从未向贝拉言明我的顾虑,就像贝拉不曾在我面前提起爱德华。我明白她的恐惧,假如我是个普通人类,知道这种事情没有任何益处,还很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贝拉在我准备措辞的时候洗漱完毕,坐了下来,在我的对面。
外面在下雨,她的肌肤在柔和明亮的灯光下呈现出白皙通透的色彩,脸颊上残留了热水带来的红晕。
她是健康的,富有活力,奔流不息的血液在她浅薄的皮肉下涌动,散发出迷人的芬芳。
贝拉已经十七岁,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向成年的女性靠近,姣好的面庞吸引了许多追求者。
但她或许最终会选择一个吸血鬼作为爱人。
“我考虑了很久。”在贝拉喝完一口牛奶后,我指了指她手边的文件袋,示意她打开。
“给我的吗?”贝拉疑惑的目光转移到文件袋上,很快拆开。
“这是什么?”她问。
文件十分简短清晰,贝拉已经看见,我想她能充分理解上面的内容。
“转学申请。”我回答她,“凤凰城那边出了一些事,关于我父亲的资产,需要我过去处理。”
真是个拙劣的借口,我边说边想,但还是继续解释:“之前没跟你讲,是因为情况还不明确,现在已经是非去不可了。”
“这是管家上周寄过来的,”我直直地看着她,这会让我看起来更加诚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贝拉,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
善良的人类,尤其女性,很容易对可怜者产生同情,从而热心助人。
贝拉抓住我的手,我的伪装成功欺骗了她。
“我很难过,安娜,你应该早点和我说这事。”
实话实说,我没想到贝拉会如此轻易地相信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精心设计的各种理由没了用武之地。
或许她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我胡乱揣测,又不可自抑地生出感动与不安两种情绪。
贝拉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我放大理解,但我想,她应该确实很担心我,才愿意毫不犹豫。
吃过早饭,贝拉给查理传了简讯,约定时间面谈。
可怜的查理,与女儿的欢乐时光才短短不到一月,就要被我亲手中断了。
查理于傍晚七点抵达餐厅,他神色匆忙,服务员上的柠檬水有细微的酸涩气味。
贝拉只有在查理面前才像个未成年的孩子。她不自然地捋了一下耳际的头发,看了看查理,又看了看我。
“查理叔叔。”我在贝拉之前开了口,“很抱歉,我有件事情想请求您。”
在查理喝完半杯水之后,我将文件袋递到他面前,“虽然很抱歉,”我说,“但还是要请您原谅我的无礼请求。”
查理看着我,放下手中透亮的玻璃杯,打开了文件。
他起初没有说话,以一种认真谨慎的态度,仔仔细细地阅读了表上的每一行文字。随之而来的便是沉默。查理伤心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坐立难安的贝拉,略微低沉的语调显示出他悲郁的心境。
“我亲爱的贝拉,我的女儿,你已经有了决定。”
我听见查理几乎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这使我感到久违的愧意。
是我造就了这一切,贝拉原本会爱上爱德华,或许会从此在福克斯这个潮湿的小镇长居,从此过上愉快幸福的生活。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即将化为泡影,由于我自私的想法,贝拉还尚未确定自己的情意,就要被迫中断这场关于年少的旖旎爱恋。
“我很爱贝拉。”我对查理说:“请您放心地将她交给我。”
至少在我的城堡里,不会有虎视眈眈的吸血鬼与狼人暗中窥伺他的珍宝。
查理勉强撑起了笑脸,他明白我的话外之意,贝拉已经答应同我离开,学校方面只需要监护人签字,我们就能立刻启程返回凤凰城,回到她曾经熟悉无比的加州。
最后我们商定在福克斯多待一个星期。
这顿饭吃得很消极,食物在胃里搅动,我已经越来越难以适应人类的作息。一日三餐,按时就寝。
我将消息告诉卡莱尔。他对此事并不意外。
福克斯的格局在多年以前就达到平衡,我的加入于他们而言只有隐患而无益处。卡莱尔无法保证我会是永远的素食者,十八岁成人期一旦来临,我将完成最后转化,这会使我成为更不可控的危险因素。福克斯的居民善良淳朴,毫无防备之心,简直是吸血鬼眼中绝佳的待宰羔羊。
我站在镜子前观察自己的脸。美丽、精致、苍白而无血色。多过一日,它就会更接近吸血鬼的形态。我的犬齿会更为隐蔽尖利,它能轻易地撕碎人类脆弱的脖颈,将鲜血送入中空的齿孔,然后注入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这种感觉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父亲”遭遇意外之前,这种滋味一度令我上瘾。
厌恶与渴求像一场拉锯,将我折磨得筋疲力竭。吸血鬼无法摆脱对鲜血的迷恋,就像人类总是无法停止求生的渴望。
福克斯被包围在湿蒙蒙的雨幕之中,天空是常年萦绕的铅灰色,风很冷,贝拉穿了厚毛衣和风衣,我能感觉到她的身躯在轻微颤抖。
距离与查理的那场谈话三天之后,贝拉的转学申请顺利通过。
查理多年来的警察生涯为他积累了相当和善的名声,尽管学校对我们的行为颇有不满,最终还是迅速为我们办理了相关手续。
我再一次感叹美国人民口中的“民主”还是有些用处,虽然有些州废除了死刑这事在我看来实在可笑。
我与卡伦一家的关系在我的刻意躲避之下变得更为疏远,爱德华的行为一直令我很有戒心,卡莱尔对此却毫无办法,加上卡伦一家一直都是福克斯中学甚至镇上的讨论热点,为了避免更大的关注与麻烦,我不得不小心地躲开任何可能与他们产生联系的场合。
而卡莱尔意识到我的行为之后,很很少再找我“谈心”,他善意地照顾了我的敏感心绪,我对此始终保有一份感激。就像他从来不曾问过我的来历,甚至在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后好心地将我纳入了保护范围,更不曾派人监视,给予了我相当大的自由。
爱德华能看穿人的内心,所以他很快就知道了我和贝拉要离开的事实。
当他和贝拉再一次在生物课上相遇,我将贝拉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想让他们做一个短暂的告别。
相遇不可预测,离开却可以被预兆。
我当时以为这会是他们在大局落定之前最后一次互诉衷肠的机会了。
这样说显得我很像童话故事里的恶毒巫婆,正使尽恶毒手段要拆散注定终成眷属的王子与公主。
事实也是如此,我对于贝拉的愧疚其实很复杂。
我认为我是在拯救她,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对她说谎。我的内心时刻在害怕这些谎言会在意想不到的哪天被揭穿,贝拉得知了真相之后,又会怎么看我。
我其实已经有了失去她的可能。
一直以来,我都拒绝去想这个问题。玻璃窗并不明亮的光线映照着贝拉神情模糊的侧脸,我知道她在伤感,这种情绪很少在她身上出现。
爱德华在说话,我能听出是安慰,我在他低垂的眉眼里窥见了悲伤。在吸血鬼漫长的生命之中,离别是一件常事,大家早晚会习惯这种场面,
但这一刻,荒谬的错误感与负罪感强烈地击中了我,胸腔里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久违地感受到了痛苦。
我成为吸血鬼的时间,已经快超过上一世作为普通人类活着的时间,我的情绪会慢慢消减,最后只剩下最不可消除的憎恨、暴怒、杀戮以及冷漠。善良温和,都会渐渐离我远去。到时,贝拉便会成为我唯一的良心。
越来越昏暗的教室里开了灯,我从侧后方注视着贝拉。
我亲爱的贝拉,我想,我不知道我是否正确,我不知道我是在将你拉出泥沼,还是在将你陷入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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