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再是漫长,终究还是过去了。
明无和尚一大早就跪候在了大门口佛像前的垫子上,看起来已经等待了很久。
苶米扛着那个蓝色大行李袋,径直走出了门外。他知道,他昨夜和老和尚已经告过别了,没有必要再去道别。何况,他从来不擅长这个。
明无起身跟在后面,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下山了,一路上的山林随雪摇摆,好像在为他们送别。
“先去找一趟曾海前辈,出发前他跟我特地嘱咐了让你去一趟。”明无下台阶的路上突然说起。
“嗯,好。”
到了山下,陆圆也在。
“几个月不见你小子又胖了啊。”苶米看着眼前许久不见的朋友,没忍住调侃道。
“害,苶哥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这回啊,圈儿里人都知道那个手段通天的道士学上佛了,您别说,您这波操作哥几个可没少议论。”
陆圆的肥脸在话语间颤抖着,苶米看到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行了,别贫了。咱们出发吧。”把笨重的行李袋放进了后备箱,他对着陆圆说。
银色的车漆秃露出来,有许多地方都破锈了,陆圆开着曾老几十年前买的车,悠哉在车时不短的高速路上。
“诶,最近出了些什么有趣的事儿,你们给我说说呗。”苶米在车上刷着手机,突然心生一问。
“苶哥您还别说,真有几个有趣的事儿。”说着,陆圆从座椅边上掏出了一瓶水,好像接下来要说很长需要漱口。
苶米放下了手机,抬头看着前面后视镜里的陆圆。
“是这么回事儿:这几天新出个会点儿数术的小家伙在圈内活跃的很。
我听郑琦说啊,他这俩天又给人驱了回邪又算了算卦,好家伙,事后那被鼓吹的那叫一个神,快和苶哥您当时的情况差不多了。”
陆圆手握着方向盘,车里口水四溅。明无坐在副驾,再好的定力也没忍住揉了揉眉头。
苶米当然不能当着别人说自己师叔比这还能说,于是暗暗地在心底暗叹了口气,想着有机会让他俩认识认识。
“那家伙,好像还是冲着苶哥您来的。说是自学数术多年,不信您的造诣真有这么神,说是来请教,看那架势,估摸着是来踢馆了。”
苶米蹭了蹭胳膊,接着说:“正好练练手,几个月没碰数术了。还得看祖师爷给面子别计较,我去寺庙待了几个月数术算不准了可咋办?”
说完苶米自己傻笑了起来。
太阳在天上走出了一道弧形,快要落山了,纵使陆圆开车再快,还是倘不住这么远的路程。
“陆圆,说说呗,曾老头子打的什么算盘?”苶米突然想起下山时明无的话。
“也不是,苶哥,曾老的意思是给您挂个工作牌,到时候云游四海的时候好歹有个补贴什么的,是吧?”
开了这么久车,陆圆好像也疲惫了许多,语气弱了不少。
苶米没有回复,算是默认了般地颔首。
时间很快来到了深夜,在飞机上不觉得,陆圆开车了,苶米才发现原来自己离开师门真的有这么远。
“苶哥我们今晚就随便找个酒店睡一觉,明天再出发。”陆圆开着车摇摇晃晃地到了一个城市,刚下车就迫不及待地寻找酒店去了。
明无好像已经在车上睡着了,苶米拍了拍明无的肩膀,“诶!和尚,劫道!”
这一声可把明无吓得不清。
吓醒过来后的明无呆坐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苶米早就灰溜溜地出了车门,留下明无一人在车里木然。
“苶道长你这也太不厚道了。”明无罕见地抱怨了一句。
三人就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城市里度过了一个夜晚。
“嘟嘟嘟———”,是刘沫打来的。
“小苶啊,你到哪了,我听那秃驴说他放你出去远游去了?你可记得让他把盘缠给你,师父我给了他两年的生活费哩!”
苶米从期待的神色随即变化为了悲恸的表情。
“草率了。”
心底跑过几句国粹,他意识到自己出门前忘了去问老和尚要路费啊。
“肯定是故意的。”再是修行了佛法,苶米毕竟还是个吊儿郎当的“无业青年”,面色复杂地心想。
他哪知道,素真和尚上下打点全国各大寺庙可花了不少精力。而这,也因此碰巧让他一边游学一边打工的日子正式开始了。
第二天天一亮,陆圆就叫醒了苶米、明无二人。
“走吧,咱们该出发了,曾老该等急了。”
又是六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地形变得更加高耸起来,苶米知道,他们快到了。
到了文物局,苶米就被曾老拉去了。
“小苶啊,这次老头子我,给你准备了个小礼物,之后的安排,我也听你师父说了。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吧。”
曾海面色和蔼地和苶米聊着。苶米默不作声,点了点头,虽然一直被长辈们不同的方式“安排的明明白白”,但他深知一切自有深意,何况自己本来也没什么事儿干。
“曾老,一切听您安排。”
说完,苶米和明无就去找文陌去了。
“文警官啊,几个月不见,你发福了啊。”还是在那家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香味弥漫了整条街,包围着三人。
许久不见的三人从几个月前就明白,他们三人各自有各自的信仰和追求,而他们三人却能相处得不错。这一度让苶米很珍视这段友谊。
而的确,很多年后,明无和苶米走到了素真和刘沫的时间里时,他们不时回望这段光阴,心中抱满了对于生命本身由衷的感激。
聊了几个钟头后,火锅店也终于要收摊了。意犹未尽的三人还是要面临之后不短的离别,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走了,下次聊。”文陌显然是经历了很多次这种场面,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留待两个出家人站在火锅店门口,任由衣袂边凌乱。
“怎么说,第一站我们去哪?”苶米转过身对着明无问道。
“雾山吧。最近佛道之流都在那聚集。”明无想起师兄和他说的话,干脆地回答道。
“行,那就去雾山。听陆圆说那个来踢馆的小家伙也在那,咱们也去会会他。”
苶米吐了口气,口中呼出的气在冬日里凝成了白雾,他干脆一直呼气,好像在和风较劲。
夜里飘起了小雪,苶米穿的帆布鞋在这个冷寂的夜里显得不合时宜。
“真冷啊。”看着旁边明无身上和素真和尚如出一辙的单衣,又看到明无脸上疑惑无辜的表情,一时间,苶米的喉咙被多句国粹噎住了。
“怪我练武的时候不听话,偷了点懒,唉,以后我一定要每天早起习武,做一个敬业的道士。”苶米心叹。
正要回到曾海给他安排的房间,就看到陆圆好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苶哥,您去哪了啊这是,也不带上我。哦,对了,曾老说啊,苶哥您的工作证有着落了,明天得了那工作证呐再走,路费啥的有减免呢。”
说了声谢了,看着陆圆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就要离开,苶米不禁心生暖意。
就这样,安静的一晚过去了。
当寒风在冬日的早晨侵袭窗户发出呜咽声的时候,苶米被耳边传来的闹钟吵醒了。
“嗯———雾山,师父应该也知道那地方,待会去问问。”
行内外人聚集的地方,苶米心底其实也是十分期待的。毕竟总是呆在刘沫的恩庇下,始终还是渴望历练的快乐。
多年后苶米想起今日的想法,恐怕是一脸复杂到想要捂脸恸哭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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