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一愣，抬眸。
下一秒，他脸上突然爆红！
浮现出一抹羞愧、拘谨的神色，手中打了个响指。屋内的红绸布立刻像被封印了似的缠回他的脖子。
苏云河还没反应过来，身上有一温暖柔软的物件蒙了上来。
带着属于谢天的独特味道。苏云河一愣，心想，是他的衣服吗？赶紧将脑袋从物件里拱出来偷看，但他已经掀开帷帐帘子，几乎是半跑着冲出去了。
苏云河觉得心脏的地方又痛又酸。
他真的走了？
对着烛火唉声叹气，被她压在下面的桃枝木娃娃——杨思思，不高兴了。
杨思思说：“淦，你扭扭捏捏真不像个女的。”
安静的室内突然有人说话吓了苏云河一跳。它夹紧猪尾巴，紧张得在室内扫了几圈：“谁，谁在那里？”
杨思思不满：“你屁股底下压着呢。”
苏云河：……
从干草堆里站起来，四只小蹄子像司母戊鼎一样撑在原地。声音的来源是干草床上的桃枝木娃娃。此时，娃娃有了五官。是杨思思刻薄的模样。
杨思思自从被灭族后一万年在外漂泊孤苦伶仃，从没体会过情爱。可她看的太多，想得太多，已经吃透了他们之间的把戏。
杨思思冷哼：“妖是妖他妈生的，仙是仙他妈生的，二者都很长寿。干嘛扭扭捏捏，摆着个架子。一个冷淡，一个别扭，我都替你们着急。”
“别说了。”
苏云河钻入干草中，声音闷闷的。
杨思思尖锐：“你喜不喜欢他，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苏云河闭上安静装睡，眼前闪过一个头戴红枫叶、红纱遮面，眉眼笑得温柔，举止落落大方的女子。她说，她叫南宫乐音，是九重天的丹霞仙子。还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那她就等一年后再来拿潢河牙。
苏云河：“他真正喜欢的又不是我。”
谢天是杨思思的仇人。
也是杨思思万年以来，唯一相识的“旧友”。
杨思思叹了口气，说：“他怎么不喜欢你？只在你面前露出如此不堪的模样，渴望，私欲……你可知一万年前，他就是个冷冰冰的棒子，谁来都得被他敲得头疼。可在你面前，简直像一条狗似的了，就差求着你，求你跟他交欢。”
交欢？
这话听得刺耳，苏云河脸蛋火辣辣的刺痛。
“真是不该咸吃萝卜淡操心，给你们俩个撮合，我撮合个屁嘞！两个凑一块，都是闷油瓶。”杨思思声音气急败坏：“绝配！”
风吹着帷帐，室内很快陷入安静。
——
帝江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他坐在巨大藤蔓扭成的大树下，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土地上画着鸟雀。机械性的重复着，一只又一只山雀在泥土上呈现出来。
他有点心不在焉，因此画出来的每一只都很丑。如果不是尾巴长而翘，几乎会被错认成啄米的小鸡。
帝江有心事。
今天来荒木山的女仙十分眼熟。
他似乎在哪见过。
头上戴红枫叶头饰，笑起来眉眼温柔。额间挂着白色银链子，莲子中心缀着一枚宝石般亮晶晶的石头。脸上带着红纱，五官模糊看不清楚……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
是上神飞升当日，站在最前面迎接的那个女仙！
帝江叹气，没想到万年过去她还是那么美丽，天界应该也一如既往吧。青鸢回到天宫，过得还好么？这一去，有一个多月了吧。一点消息都没有。
想着想着，手里的树枝突然“嘎嘣”一声断了。
帝江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微红。思念她到深处，手劲儿没控制好把树枝都戳断了……那、那算了吧。
丢掉手中的半截短枝，他拍拍手站了起来。
帝江走后，有一只狐狸从树上三两步蹿到地上。火焰一般明亮而狭长的眸子，不停地在一张张小鸡啄米图上扫视。
它说：“这画的是山鸡么。”
小萝冷哼：“有点像。”
它说：“帝江大哥喜欢吃鸡？”
巨树晃动了一下藤蔓，几片叶子“咻咻咻”落下来在狐狸身上。
小萝不想理他的，可这臭狐狸在树上上蹿下跳，一会儿揪她的花瓣，一会儿扯她的枝叶。心情不爽，就没办法把他当空气了。
小萝嘲讽：“你管他爱吃什么。”
“那不行，我得弄清楚了。”小狐狸甩着七条蓬松尾巴，认真说：“如果帝江大哥喜欢吃鸡，那我就要和山上的黄鼠狼做交易，多买几只。回来做椒麻鸡，生炒鸡，小鸡炖蘑菇，猪肚鸡……给帝江大哥吃。”
小萝不屑，声音直白说。
“美人计不成，打算换个大腿抱了。”
小狐狸冷下脸：“你一株草懂什么？”
“那巧了，我还真就啥都懂。”
小萝左右两根藤蔓像人手一样，慵懒摊开：“像你这样急功近利的，我早在天界见过几百几万个！”
小狐狸眯眼：“……”
小萝：“药园的那些童子，从不把我们这些灵植当回事，私密话总是当面说……天界哪个哪个战神和女仙苟且，哪个哪个仙官炼丹偷吃。嗨呀，勾心斗角我听得多了，你这又算什么？”
狐狸似乎被戳中了心事，龇牙对着巨树藤蔓亮出爪子。
仔细看，他脸上还有一丝绯红。
赤狐狡辩：“我才没有，我、我只是……”
小萝晃动枝叶：“成仙吗，不寒颤。”
小狐狸收起了锋利的爪子，在地上滚了一下，七根蓬松尾巴将它裹着像一个绒球一样，等绒球消失，一个小男孩探头探脑的钻了出来。
他人小鬼大，脸上一丝稚气都没有，认真仰头说：“小萝，你不能理解，我不怪你。我娘飞升成仙了，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哼。”小萝晃动藤蔓，落下几片叶子压在小男孩的脑袋上。绿色的叶子，黑亮的短发，他仰头，目光也亮亮的。
小萝：“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跟我说什么。”声音闷闷的，合上了黄色巨花的花瓣，将人脸藏在其中。
他抬头直视这株巨树，情绪复杂。只有她合上了花苞，他才敢仰头直视她。他也修行了千年，是只半大不小的妖怪了，可在她面前，就像个没有秘密的孩子。
巨树声音闷闷的，没再把那张可爱的小脸露出来。她的声音夹杂在风中，吹向他耳边，道：“成仙一点都不好。他们一个个几千岁、几万岁，每个人都活得像怪物。我不想你成仙，我不想你变成那种样子。”
赤风一愣，突然笑了。
他变回小狐狸的样子，在树下找了个位置，蜷缩成一团。
夜深人静，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它闭上眼睛，用爪子捏着一片叶子盖在自己身上当被子，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袭来，沉沉睡去。
——
第二天，晨鸡报晓。
村子里的人和前几天一样，很快就聚集到了庙前。
方家来了两个。方文星撸着袖子，像个小大人一样抡起斧头就“咔嚓咔嚓”地劈柴。方翠英系着围裙烧火做饭。
武家也来了两个。武双双和家雀儿。不知道为什么，武大力今天缺席了。武双双主动请缨，组织其他村民给三栋房屋涂腻子、修窗户。
家雀儿用一块布巾包着脑袋，穿着素净。她这样反而显得含蓄温柔，跟在帝江后面迈着小步子，一笔一笔记账。
帝江：“木料还剩一车。”
她就仔细抬起毛笔，逐字记下。
“家雀儿！”
方文星擦了擦汗，兴奋地看向她。可她非但没搭理，还瞪了他一眼。
“搞什么嘛，不理人。”方文星瘪嘴，一扭头被他娘拍了一下脑袋，疼得“哎呦”一声。
方翠英怒骂：“没出息！啥本事没有就想娶媳妇儿了。”
“……”方文星揉了揉脑袋，垂下头。
帝江穿着一袭宛若翠竹般的衣裳，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脸皮偏黄，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俊俏也吸引村里的姑娘、妇人偷看。双目清亮，总是笑盈盈，看上去很好亲近。
她们都很喜欢他。
帝江说：“除了老村长，武大力，其余的人都到齐了。老规矩，还是一个人头算二两银子。今天是最后一天工期，晚上结算工钱。”
“好的，大哥哥。”家雀点了点头，突然话头一转。
“你有喜欢的人么？”
帝江和凡人接触甚少，总觉得公事公办，突然被问及私事，整个人都一愣：“啊？”
活了几万年的妖兽，人类在他眼中不过是——草叶上的朝露，水上漂泊的浮游，路边的一块石头，天上的一滴水珠、可当露水开口说话，浮游向他问好，石头会动，水珠有了人形，他却难以适应了。
帝江浑身僵硬，为了遮掩，从怀中掏出那把写着“戒”字的白扇子，打开扇风。“戒哭”，二字是提醒谢天勤勉。“戒”，却是给他自己的。
是帝江为了警告自己，不要丢失妖兽的自我，不要被世间的繁华迷惑，不要心生贪念，不要心生傲慢。
家雀儿红着小脸，仰头轻声细语的又问了一遍：“大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了么？”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喜欢他。
可帝江不是人。
帝江直接答：“有。”
家雀儿眼中的光灭了一下：“这样啊。”
但很快，这抹光又亮了起来：“那被大哥哥喜欢的人，一定很幸福吧。她是谁，长什么样子，几岁了，家也住在荒木村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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