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簪青坊的街上,更夫敲着梆子,一下一下,脸上被风吹的通红,吸了吸鼻子,扬声喊道:“天寒地冻,少累饥馁!”

    “天寒地冻,少累饥馁!”

    一辆马车由远及近,上头挂着的灯笼上写着荣国公府四个大字,阿律闻得那更夫的声音,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今日谢林找陈望喝茶,两人在茶肆说了一下午才散,终于慢悠悠的到了荣国府前,大门打开,门子也瞌睡连天,见到陈望从马车上下来,立刻拍了拍肥硕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低头道:“少爷。”

    陈望目不斜视,这些门子小厮在他的眼里,于蝼蚁无异。

    回了醒春居,阿律也去睡觉了,屋里自有阿杏伺候,陈望平静的在门口站了站,轻声唤道:“阿杏,我回来了。”

    他说完,阿杏并没有从西屋走出来,陈望微微蹙眉,掀开卧房的门帘走了进去,猛地瞪眼,只见榻上绑着一人,那麻绳将手臂全部捆住,嘴里也用帕子狠狠的塞着,见到陈望,阿杏红着眼睛,不停地挣扎着,闷哼着求救。

    阿杏?

    陈望抬头,窗口前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抱臂站在那里,窗外的月光投射进来,将其脸庞掩在黑影中,男子粗粝的辫子在脑后随意束着,穿一身绯色交领短袍,腰间一柄细长刀渗着杀意,见陈望注意到了自己,男子低声道:“陈桑?”

    这古怪的口音,和奇异的打扮,陈望一瞬便猜测出男子的身份来,深呼一口气,顾不得榻上的阿杏,她死不死对陈望来说,那样的不值一提。

    男子从怀中掏出张画来,比对了一下,确定道:“陈桑?”

    陈望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他手无缚鸡之力,面前的人则是薛道手下的那个东洋浪人,叫绯村的,陈望稳定心神,扬起下巴,颇有些清闲的口吻问道:“是薛道派你来杀我的?”

    绯村抬起双眸,那眸子的深处闪烁着点点红光,视线看过来的每一寸,都犹如刀剑划过,陈望明白,自己是逃不脱的。

    ‘咯噔’

    外头的堂屋里传来瓷器相接的清脆响动,陈望瞥眼,像是一只深夜中警觉的黑猫一般,他看了一眼绯村,这人没动,倘若真的要杀自己,早就该动手了,陈望便谨慎的踏出步伐,走到水晶帘子前,伸手掀开些,看到堂屋的那个人后,陈望的眼睛里,弥漫出一丝极其深沉的笑意,说道:“行川。”

    薛道身穿一身藏蓝色冬袄,丝毫不显得臃肿,五官绝逸出尘,玉白的肌肤透着极好的光,坐在桌前,闻言看过来,眼眸漆黑却十分又明亮。

    “我知道你从素州回来了,只是……”陈望走出来,轻笑道,“你若是想小聚一番,我着人去请你就是了,何必这么晚了特地前来,吓了我一跳。”

    薛道的脸上没有分毫的笑意,回答道:“小聚一番?”

    “难道不是吗?”陈望嘴角勾着,眼中冰封千里,面对薛道的话,也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我和你有什么小聚的,你是知道的,我有多讨厌你。”

    薛道说这话的时候方笑了笑。

    陈望没想到薛道会如此直白,笑容一紧,也缓缓的收了回去,但心里仍旧是想装傻充愣,于是道:“行川,咱们好歹也是幼年相识,你何必……”

    话没说完,见薛道起身,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陈望急喘两口气,眼前一闪黑影,脖颈瞬间被一只手掐住,仿佛被一只饥饿的猛虎死死的咬住了喉管一般,陈望下意识的攥住薛道的手腕,可这人的力道大的离奇,自己的双脚在离地的瞬间,身子轰然撞在了身后的博古架上,上头摆着的书籍噼里啪啦的掉落在地上,以及,砸在了陈望的后背和肩膀处。

    痛楚像是一颗被砸碎的核桃,残骸在四肢蔓延,路过的每一处,都正如被裂开一样,陈望的脸秒趋变白,双腿无力的蹬着,月亮被乌云遮住,视线之下的薛道眉眼间狠厉如虎,杀意扑面让人窒息,当真人鬼一般。

    即便陈望的眼珠已经被迫往上翻去,薛道还是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陈望拍打着身后的博古架,费力的发出声音,终于,堂屋的门被人打开,听到响动的阿律赶来,见到这一幕,登时魂飞魄散,喊道:“二少爷!”

    阿律喊出来的那一瞬间,薛道松开了手,陈望的身子软的像是摊泥巴,跌落在地上,地上有茶杯的碎片,将他的皮肉割开,流出细细的血来。

    阿律惊魂未定,见状跑到陈望身前,护住主子,咬牙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闯荣国公府!”

    陈望咳了咳,将将缓过神来,已然头痛欲裂,坚持道:“阿律,不得无礼,还不见过薛郎中。”

    阿律摇头,担忧着陈望的身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行礼?

    薛道都把陈望打成这个样子了!

    “薛郎中!您这样……就不怕御史弹劾吗?”阿律瞪着眼睛,愤怒快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深夜袭府,殴打荣国公世子,您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吗?您就不怕这刚戴上的进贤冠丢了吗!”

    陈望皱眉,拉住阿律的袖子,不叫他说。

    果不其然,薛道居高临下,仿佛审视凡人的阎罗一般,语气也没有垂怜众生的感情,上前一把扯开阿律,轻而易举的将他扔到窗下,撞在墙上,阿律痛苦的闷哼一声,缩着身子,猛地一拱,呕出口血来。

    “我就算现在杀了你又怎样?”

    薛道蹲下来,拎住陈望的衣领,云淡风轻的说道:“无人知晓我来这里,你的死,也只会悄无声息,陈望,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只要我做的滴水不漏,没人会查到我的身上。”

    “你在说谎。”

    陈望说着,脸上的那层虚伪的肉皮,也在薛道的目光中逐渐融化,露出他那本来就恶毒的,阴险的,不择手段的表情来。

    “薛行川,你不敢杀我。”

    陈望笑着,洁白的牙齿被血液沁红,他捏准了薛道不会杀自己,语气也逐渐放肆起来,咯咯的笑着,在这夜幕下异常的诡异。

    薛道再次伸手,扼住陈望的喉咙,这次用力,他不留余地,冷笑道:“陈景远,你要试一试我的底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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