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怜这句话说出来，站在林照旁边的芒种都愣了一下，立刻看向自己的主子，那人却不紧不慢的拿起毛笔，在那砚台上舔着墨，淡笑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秦若怜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是无理取闹，便又要下跪，这回芒种没有拦着，可她也没有真的想跪，迟疑两秒，膝盖才碰到地上，哀求道：“妾知道这件事情荒唐，但……妾这次前来，是想让夫人将徐引欢送还给世子。”
“这件事情是世子让你来的？”林照问道。
秦若怜摇了摇头，说道：“是我家夫人让妾来的。”
“是吗？”
林照只觉得好笑，先不说世子府上养了六七个小妾，一个正妻，会为了一个小妾要求另外一个小妾，倒别人家的府上请求正妻，要回送出去的小妾吗？
这其中的关系虽然复杂，但林照却梳理的十分清晰，况且秦若怜方才眼底的心虚被她敏锐的察觉到，便清楚这个人在说谎。
什么世子妃，多半是赵敬要她来的。
这是件极其不礼貌的事情，但却正合了林照的意。
出于这件事情本身的冒犯，林照还是要适当的为难一下，便道：“就算是女儿，也常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俗话，恰如我嫁进了薛家，难不成母亲不舍，还要来和婆母说将我要回娘家的吗？更何况，徐引欢只是府上曾经养的戏子，如孙姑娘所言，这般下九流，原比我的丫鬟还不如，世子当初送的痛快，怎么如今舍不得了？”
秦若怜知道这是块硬骨头，也是个苦差事，咬牙道：“夫人不知，从前在府上，世子最喜欢这个徐引欢，当初将其送来府上做姨娘，也是我们夫人的主意，世子原是不知情的，如今……忍不住相思之苦，才让妾来开这个口的。”
“世子倒是个长情的人。”
林照的语气不急不缓，可秦若怜的心里却直打鼓，摸不清林照的意思，这人倘若勃然大怒，将自己赶了出去倒还是好的，怕就怕这不清不楚的态度。
“还请夫人大人大量，让妾将徐引欢带回去吧。”
秦若怜说着，有些泫然欲泣，芒种在旁看着，虽说无语以对，但不得不说这女人哭起来梨花带雨的，还真是颇让人怜惜。
“这件事情说来简单，但是……”林照开始卖关子，将秦若怜的心掉得高高的，“徐引欢若单纯的在我府上做个戏子也就罢了，一个玩意儿，随便送人也算不得什么，但她在府上做的是开过脸的姨娘，是半个主子，加之现下庆京城谁人不知道我夫君纳了个名伶作妾，这样不声不响的又要回去，我恐怕不能……”
“夫人若是允了。”秦若怜抢白道，“这份好，我们世子府必定厚谢。”
林照闻言，蓦地笑出声来，随意将毛笔放在笔架上，说道：“你来这一路，可看到我府上的景观了？”
秦若怜为难道：“华光贵胄，大富之家。”
“是啊。”林照道，“什么样的东西，我府上没有呢？不知道你所谓的厚谢，能否入了我夫君的眼。”
秦若怜的小衣已经被潮汗湿透了，本以为林照这样小门户的女儿，是不大能应对来的，想了想，又改口道：“世子会记着夫人的通情达理的。”
“我公父是少府监丞，婆母是二品诰命，夫君是文昌新秀，我如今又是这府上的少宗妇，何处……”林照不再多言，但秦若怜已然明了。
看来今日是要吃闭门羹了。
正在她进退两难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是春分和寒露等人的厉斥，喊道：“你来做什么！夫人正在里面会客！你还敢来唐突！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平怜！赶紧把徐姨娘拉回去！”
徐姨娘？
秦若怜猛地回头。
林照见状，叫芒种下去，那人刚一下楼，底下的吵闹声就消失了，不一会儿带着徐引欢进楼来，那人瞧见秦若怜，立刻泪如泉涌，也不顾林照的面子，小跑过去跪在秦若怜的面前，哽咽道：“姨娘！姨娘救我！”
秦若怜大惊失色，忙推开她的手，和这人撕扯着，一边瞥眼林照：“你这叫什么话，夫人又不曾给你什么苦头吃，好歹是做姨娘的，怎么一点儿大府之家的规矩也没有，还不快给夫人问安。”
徐引欢见到秦若怜，就像是见到了亲人般，不肯松手，垂泪道：“求求姨娘将我要回去吧，便是继续做那戏台上的薄命人，我也愿意，总不愿在这囚笼里面蹉跎一生。”
秦若怜叹了口气，安抚了她几句，最后看向林照。
那人用玉簪搔了搔头发，这才道：“这泼天的富贵，旁人求都求不来，你却急着要走。”
徐引欢跪向她，此一刻，也不似从前跋扈，哀求道：“我是唱戏的，是要给世人唱戏的，便是都拿我取乐，我也心甘情愿。”
秦若怜听到这话，脸上浮现出些不屑。
林照瞥眼，停顿几息，冷声道：“好，那我就放你回去。”
喜从天降，徐引欢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秦若怜倒是松了口气，跪在地上说道：“多谢夫人成全。”
徐引欢转悲为喜，不住的说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芒种看着眼色，正音道：“夫人，这件事情老夫人和少爷还不知道。”
这小丫头一开口，跪着的两人又都不约而同的紧张起来，是啊，林照的权柄怎么大，都大不过那两人去。
“夫君主外事，这府内的一应内事都由我做主，至于婆母那边……”林照将玉簪放在一边，吩咐道，“芒种你过去通传一声，看看婆母什么意思。”再次转头看向魂不守舍的两人，淡笑道，“无妨，我婆母最是慈悲心肠，既然世子妃都求到我这里来了，这个面子合该给得，也是成全世子和你的恩情。”
说到这里，秦若怜脸上的兴奋隐去一些。
是啊，这回徐引欢回去，是要做世子的第八个姨娘了吧。
徐引欢却不曾察觉，掐着手在胸口，只为了自己能出去这个金笼子而感到兴奋异常，至于旁的，总要回去世子府之后再说。
林照看着芒种出去的背影，轻轻的端起茶盏，透过那轻薄的湿雾，她瞧见那两张脸上的两种心思，不着痕迹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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