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虽然留下了林照,但是安置在了偏殿里,两人也再无交流,荣吉得谢姑姑的吩咐送了夜食进来,另有一个半大的小宫女跟着她布菜。
因着林长宜的原因,荣吉对林照的态度也不冷不热的,布好饭食,她捧着那银盘正要出去,忽然林照说道:“烦问姐姐,我弟弟怎么样了?”
荣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腹诽着还算有心,便说无妨,休息一晚上,明日无事的话便可以和她一起回家了。
林照闻言,松了口气,点头道谢。
“你这个嫡姐,倒是比他亲姐姐上心多了。”荣吉淡然道。
林照只得赔笑。
“荣吉姐姐,又来了又来了。”
外面有女声欢快的喊,荣吉连忙应了,在门口望了一眼,回头道:“是薛公子来了,姑娘先休息吧,你二人的关系……有无传召,还得看太后的意思。”
林照颔首。
薛道,他怎么来了?
不过薛道和十一皇子关系亲密,怕也是常在太后膝下尽孝,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在那门帘子的后面,听着外面的对话声。
“你这小子,又跑来孤这里做什么?”
“老太太您这话说的不对,若是不想行川,我走就是了。”
“哈哈哈,油嘴滑舌讨人厌。”
林照暗惊,薛道竟然叫太后为老太太,胆子委实大了些,不过看太后的反应,不但没生气还很高兴的样子,微微蹙眉,又凑耳过去。
“你去老十一那里看过了?”
“看过了,还是老样子,恐怕时日不多了。”
“孤见不得那孩子受苦,只得时常劳烦你去看看了,哎,好好一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孽畜,一口下去就丢了半条小命去。”
“……是大半条小命了。”
方才薛道的语气还很玩笑,这会儿就已经凝重起来了,正殿里有一面黄铜的等身镜子,林照通过那个能看到薛道一半的背影,不难推断出,薛道整个人的个子高高的,不胖不瘦,发冠束的也不繁琐,虽然生在富贵乡,但不知道是自小做沙弥还是本性使然,衣着上也十分简易。
应该是一件藏蓝色镶金的交领长袍。
“罢了,孤也去瞧瞧吧。”
太后起身,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说道:“你在这里略坐坐就走吧,孤这里头还有客人,臭小子,别冒失了。”
薛道笑着答应了。
林照无奈的回过头,那面铜镜的位置不太好,看不到薛道的脸,不忿的攥了攥拳头,到现在为止,自己连要嫁的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正想着,空阔的殿内忽然响起一道埙声,林照诧异的抬头,听这音色应该是骨埙,忍不住将帘子撩开一个缝隙,黄铜镜里,那人的手拿到了前头去,微微抬着头,应该是在吹埙,心中纳罕,这人还有这份才情?
不过……这是什么曲子?
埙在陈朝不常见,更何况还是骨埙,所以坊间流传的曲目不多,林照也只是一知半解,只觉得声音古朴悠扬,将这月夜衬托的更加静谧温柔。
林照不由得痴了,纤细的指尖拨过那珠帘,仿佛船桨推开水面,波动的涟漪如展开的花朵般,一瓣瓣,为迷途的人指引着心中所向。
不知不觉间,殿里的烛光已经黯淡下许多,林照明亮的瞳孔中炸开一朵细小的火花,她回过神来,竟没察觉那埙声早就停止了。
“好听吗?”
有人发问。
林照吓了一跳,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侧过身去,两息后,这才小声的说道:“很好听,不知道是哪里的曲子,从未听过。”
铜镜里,薛道正在摆弄那个骨埙,他侧坐过身,可是殿内昏暗,加之他低着头有碎发挡在脸前,拼尽全力也只看到一个分明的下巴。
“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听到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能隐约吹一个大概。”他笑道。
林照道:“你知道我在这里?”
“你今日入宫,我怎会不知。”
薛道顺势拿起面前的葡萄来放进嘴里,放的有些久了,已经不凉了,索性拿起一个来:“你不吃?”
林照这才想起来,偏殿里的夜食怕也凉了。
“你不走吗?”
林照问道。
薛道笑了笑:“你在撵我?”
林照摇头,淡淡道:“这里是太后的九棠殿,我只是客,哪有客赶客的道理,要赶也是太后赶才是。”
方才太后说了,略坐坐,她这是在拿太后的话压薛道。
那人肯定是听出来了,将将起身。
“那日多有唐突,还请二姑娘别……”
“什么事?你不是说了,只当没见过。”
被林照这么一提醒,薛道轻快的笑了笑,连连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重新坐了下来,问道:“你还是没想好要不要嫁给我,是吗?”
林照面色一紧,在帘子后面紧紧的攥着手。
“我已经和太后说过了。”
“可是我想听你的实话。”
薛道说。
实话?
重活一世,本就严谨的林照如何会和生人敞开心扉,保不齐这人和太后一样,也是在拿这话来试探自己,干脆不言语了。
薛道得不到回答,再次站起身来,将那骨埙放在小几上,淡然道:“这埙就送给姑娘了,市面上多为竹埙和陶埙,我这个是骨埙,不过别怕,这虽是人骨,却是一位老师父的,开过光,若姑娘不喜欢,就先替我保存着。”
说罢,直接离开了。
林照轻轻眨眼,撩开珠帘走了过去,那骨埙洁白,带着星点黑斑,是少见的六孔,她小心翼翼的拿起来,闻到一股檀香。
薛道应该吹了很久了,气孔处的磨损很明显,她抬起右手,指尖缓缓的抚摸过那些纹理,心绪有些复杂。
薛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前世的记忆中,她始终没见过这人的模样,但人人都说,他心如毒蝎,手段狠厉,是寺庙中养出来的阎罗鬼,是佛前杀不灭的该死之人。
该死之人……
该死之人合该是陈望!
林照猛地将那骨埙攥的狠命的紧,回去偏殿里,端起那凉了的肉粥抬头就是一大口,什么陈望,什么薛道,都是不中用的,人还得靠自己。
嘴里嚼着,心里想着,放下碗筷,她林照就是庆京城最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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