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子们紧张地等待结果时,元里带着政事堂的官员们正在给学子们批改卷子。
六千四百份的卷子摆在政事堂中,这种场面前所未见。众位大人既是新奇又有些跃跃欲试,端坐于位上等着批改卷子。
为了最大程度地保障公平,元里采用了糊名制度,以防有人有所偏好。他还令批改试卷的臣子同他一起吃住,除非阅卷结束成绩出来,否则不许回府。
至于批改卷子的方法,元里采用了后世科举的办法。
众位读卷官每人一张桌子,试卷轮流在桌子上传阅。若是觉得哪张卷子可以,便在卷子上画一个“○”。一张卷子需要经过数个大人的批阅,最大程度防止批改错误,最后按得“○”多少来给卷子排行。
因为时间紧迫,诸臣得知怎么批改后便立即开始了阅卷。第一次做读卷官,周公旦、刘骥辛等人极为认真严谨,若是遇到好的卷子,便忍不住同身边人品读一番。
元里也坐在其中批改着试卷。
半晌,他将毛笔放下,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松松肩颈手臂,侧头与身边的郭茂道:“批阅卷子可比批阅公文要累多了吧?”
郭茂笑呵呵地道:“虽说如此,但这卷子也比公文要有趣上许多。”
元里一笑,等解渴后将茶杯放下,又拿了一份卷子。
甫一看到这卷子,元里便心下感叹一声,好字!
工工整整又自有风骨,这样整洁漂亮的卷面轻易便能让人升起不少好感。
元里细细读着其中内容,等看完后便颔首笑了起来。
这考生的经文与算术题没有一个错误,难得的是策论也写得读之有物,而非脚不着地的假大空。只看其策论内容,便知这是一个踏实能干,聪明机智的年轻人。
他提笔在试卷上画上了一个圆圈,将其轻轻放在了一旁批改后的试卷之中。
等待读卷官批阅试卷的时间,对学子来说是最为煎熬的。
北周的学子头一次与这么多人同台以学识比试高低,说不紧张成绩如何那是骗人的。文无第一,他们如今却要争个高低,这怎让学子们不在意?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士族子弟,也不由在心中暗暗升起了焦急期盼之心。既想要看到自己姓名高居榜首,又怕当真有人压下自己,这复杂万千的心情,当真是几句话无法言清。
这段时间里,冀州邺县到处都能见到奇怪的一幕。
学子们总会不自觉地走到衙门前,等到了地方后才醒悟过来此时还未张贴成绩,便神色匆匆地快步离去。
学子们聚在一起时,也总能聊着聊着便聊到了科举之上,说说笑笑地彼此试探,看谁有底气谁又焦躁不安……周府之中,徐康几人便是如此。
越是临近张贴成绩的时间,徐康与向飞晋、向飞章两兄弟越是忐忑。他们忍不住去找王谦之倾诉时,就见王谦之正悠闲地在周府池塘里钓鱼。
徐康和向家两兄弟面面相觑,问道:“王兄,你不紧张吗?”
“紧张又有何用?”王谦之悠然自得地给鱼竿换了一个地方,不急不慢地道,“如今已经考完了,是好是坏已成定局。无论我们如何紧张、如何焦急,都改不了我们卷子上的一个字。既然如此,又何必紧张呢?”
徐康三人说不出话了,心中佩服地道:“……王兄,我们要是有你这般冷静便好了。你是不是考得很好?瞧你模样,可谓是底气十足。”
王谦之微微一笑,默认了。
他确实觉得自己答得不错,即便不能拿个好排名,也一定不会落榜。
三
个好友被他感染得平静了许多,也跟着坐在了旁边看他钓鱼。一刻钟后,王谦之手里的鱼竿动了动,几人精神一振,就等着看王谦之钓上来了什么鱼。
王谦之正要收杆,就见他的小厮着急地跑了过来,见到他们便是眼前一亮,大声喊道:“公子,闻公府张贴科举排名了!”
四人皆是一愣,徐康和向家两兄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心快要从胸膛内跳出来,他们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双腿发软,三人差点儿一个踉跄摔倒。
徐康连忙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心情,跟向飞晋、向飞章两兄弟道:“不急不急,那名字既然已经张贴出来,我们去早去晚都无所谓。我们要学一学王兄的沉稳,王兄,你说是不是?”
三人转头朝后看去,就见王谦之好像忡愣住了。徐康喊了他一声,他才醒神一般地猛地站起了身。池子里的鱼剧烈翻滚着,王谦之好似忘了手里还有个鱼竿,竟直接被鱼拉扯得掉进池子了!
徐康三人目瞪口呆,“王兄!”
……
一阵兵荒马乱。
换好衣服后的王谦之与好友们匆匆赶往官府,而他的几个族兄弟已经等不及,提前一步赶过去了。
等他们赶到官府前,就见这里已经被学子们堵住。他们来得晚,只能站在最后面,踮着脚也看不到官府大门。
一众学子们神色紧张,或握拳或窃窃私语,声音嘈杂,哪怕是秋高气爽的天气,还是一个个挤得满头大汗。
徐康急得跳起来往前头看,“哎呀,什么都看不见!”
王谦之此时除了头发还是湿着的,已经看不出刚刚落水的狼狈。他面色看着还很是镇定,“不急,等前面人看完了,我等再看也可。”
但他这次说的话好友们可就不信了。徐康三人笑眯眯地看着他,挤眉弄眼,“王兄,你当真不着急看吗?”
王谦之咳了两声,正要解释,就听前面有人喊道:“谦之、徐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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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家几个族兄弟的声音。
徐康精神一振,连忙道:“我们在后面!”
“你们快过来,”族兄弟在前头喊道,“我们给你们占了位置,快来,官吏拿着纸出来了!”
话音未落,徐康和向家两兄弟便拉着王谦之挤入了人群之中。
等挤到前头族兄弟的身边时,几个人已然狼狈至极,发丝凌乱,衣袍皱起,再也没有了以往文人姿态。
但他们已经不在乎了,个个急切地看着墙上贴出来的数十张纸张,在上面找着自己的名字。
可看了一张又一张,他们都没有在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对自己很有底气的王谦之都不由不安了起来,他手指攥紧,全神贯注得额头冒着汗珠,生怕错过自己的名字。
身边的人推推嚷嚷,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很快,便有人欣喜若狂地高声叫道:“我中了,我中了!”
“快看,我找到我的名字了!哈哈哈哈,我以后便是闻官了!”
这样的热闹让还未找到自己名字的人更为着急,王谦之还听到有落榜的学子嚎啕大哭的声音,那呜咽痛哭声让他心头剧跳,眉头紧皱,难不成他也落榜了?
想到这种可能,王谦之便抿起了唇。
忽然,他听到几个族兄弟在不远处欢呼道:“中了中了!”
王谦之转头看去,就见几个族兄弟喜笑颜开,已然在榜上四百多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见到王谦之还没找到之后,便凑上来关心地问道:“五弟,你还未找到自己的名字吗?”
王谦之苦笑着点点头,开始怀疑自己先前对那道军事策论题的推断是不是自作多情地揣测错误了,“也许我落榜了也说不定。”
族兄弟安慰道:“这还只是中间人的排名,前方后方还有十几张纸没有看,我们陪你一起找。放心吧,以你的学识,必然不会落榜的。”
王谦之收拾起了心情,同族兄弟道谢后便再次埋头找了起来。
越往前走,学子越少,许许多多的人已经找到结果。中了的人要么仰天大笑、抚掌叫好,要么是意料之中的含蓄一笑,没中的人则失魂落魄,恍恍惚惚,挫败又颓唐。
告示榜越来越少,王谦之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但他却找到了徐康及向飞晋的名字。
这二人一个排名九十,一个排名一百三十六,成绩均是斐然。
向飞章也榜上有名,但是却在末尾之列,险些掉出榜外,属实有惊无险。
好友和族兄弟均榜上有名,唯有王谦之还没有结果。他的心越来越沉,等走到最后一张纸时,他已经不敢看了。
若是没有在榜上……
跟随他走过来的好友们拍拍他的肩膀,看向了这最后一张纸。短暂的沉默过后,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惊愕道:“头名,王谦之……”
王谦之猛地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排在最上。
不敢置信骤然升起,惊喜紧接着便猛地袭来。王谦之紧紧盯着“第一名,王谦之,荆州襄阳人士”这一行字,笑容逐渐咧到了耳根。
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欣喜,如果不是这次科举,王谦之恐怕终其一生都体会不到如此大喜的滋味。
春风满面,意气风发!
周围还没散去的学子闻声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王谦之这个头名。
“这就是这次科举的头名吗?原来竟这么年轻。”
“真是令人羡慕啊……”
还有人干脆上前想要同王谦之结交,拱手同王谦之道喜。
“好!”族兄弟也激动得满面通红,用力地拍着王谦之的肩膀,“好好好,考得好!”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族兄弟们代为道谢,众人喜气洋洋地同他人道别,一路兴高采烈、满面笑容地回到了周府。
傍晚时分,又有闻公府的人敲锣打鼓而来,惹周围百姓热闹地聚在一起旁观。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又惊又喜地赶来府门前见过闻公府的人,在百姓赞叹艳羡的目光中,又感觉到了无比满足的成就感。
闻公府将他们的名次具以告知,又将闻国官员的服饰给了他们。吩咐他们明日要去闻公府见过闻公,见过闻公后,便要进行夸官。
几人不解,王谦之问道:“敢问何为‘夸官’?”
闻公府的人大笑,“这‘夸官’乃是前二百名的学子才有的殊荣,至于‘夸官’为何物,你们明日就知道了!”
说罢,他们便又敲锣打鼓地离去了。
见他们这样子,便知道这“夸官”乃是好东西,几个族兄弟和向飞章又是好奇又是艳羡,他们都是二百名以外的学子,不能参与“夸官”。几个人便跟王谦之、徐康及向飞晋说道:“你们三人都是前二百名内的学子,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们‘夸官’为何物。”
王谦之三人连连点头。
次日一大早,收入闻公府门下的一千名学子便身穿闻官服饰,来到了闻公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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