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贺潮等元里洗完头后,又给元里拧了拧头发上的水。等元里准备洗澡时,他懒洋洋地离开了。元里一个人更自在,他慢悠悠地洗好了澡,第二日干净清爽地和众人踏上了前往幽州的最后一段征程。
越往幽州走,地势越是荒凉。
他们是从涿郡进入的幽州,一入涿郡,前方探路的斥候便匆匆骑马回来,“将军,前方发现有起义军正在劫掠北新城县,人数约有两万人!”
“两万人?”杨忠发诧异地道,脸色难看,“幽州怎么也有如此多的白米众!”
楚贺潮皱眉,“情况如何?”
“他们正在北新城县里烧杀劫掠,”斥候道,“县令府已被烧毁,插上了杜梁王的白旗!”
起义军的总领是杜聂、梁舟、王戬三人,被称为杜梁王起义军。又因百姓以门系白布为记号,旗帜也是画着米粒的白布,起义军又被称为白米众。
幽州虽是楚王的封地,但楚王府一家却没管理过幽州。时间一久,地方官员和豪强便成了土皇帝,兼并土地、私增税收之事屡见不绝,在杜梁王三人造反之后,幽州不少百姓应召而起,纷纷加入杜梁王的大军。
元里勒住马,嘴唇紧紧抿起一瞬,转头直视着楚贺潮,“将军,两旁高山巍峨险峻,军饷无法从山中偷运,我们只能往前走,经过北新城县进入广阳郡蓟县。”
而广阳郡蓟县,便是他们要去的终点。
若是后退折返,只怕要在路上再耽搁一月时间。
众人一时僵硬在了道路中央。
他们一路走来,并非没遭到白米众的围攻。但因为一千骑兵的威慑,白米众并不敢靠近。但这次他们遇到的不是零零散散的起义军,而是足足两万人!
一千骑兵对两万步兵,哪怕这些步兵都是在田里种地从来没有经过军事化训练的百姓,也会因为人数悬差过大而活活被拖死。
楚贺潮思索了短短片刻,很快便下了决定,他抬手果断地道:“袁丛云,你率五百骑兵在此护住军饷,记住,军饷丢了你的命也别想要了。”
袁丛云神色肃然,抱拳道:“末将听令。”
“杨忠发,你随韩进与我率另五百轻骑兵随我暗中探入北新城县,”楚贺潮语气冷静,“让他们放下行囊,脱下盔甲,只拿着弓箭和大刀。”
杨忠发、韩进一齐铿锵有力道:“是。”
元里立刻道:“我同你同去。”
楚贺潮知道他有杀敌能力也有统筹能力,便颔首同意。元里转身对着刘骥辛与汪二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两人了。刘先生,你足智多谋,劳烦你照顾好众人。”
刘骥辛与汪二一同道:“请公子放心。”
很快,五百轻骑便集合完毕。楚贺潮带着众人从山中小道往北新城县赶去。
北新城县四面环山,他们绕着山中骑行两刻钟,停留在了一处地势极高,极其隐蔽的地方,从上而下地俯视着北新城县内的情况。
战争,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无论是冷兵器还是热兵器,它都是残酷的。
北新城县内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尸横遍野。
起义军正在屠杀百姓。
百姓们哭嚎着被一刀拦腰斩断,断肢残腿、碎肉废墟,草屋着火,多处黑烟滚滚。
风从北新城县内吹来,血腥味浓郁得重令人反记胃恶心,北新城县内百姓们的惨叫声和哭求声顺着风声传来,远到元里他们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白米众挥着白旗在县中四处分散,他们脸色狰狞,衣服被血浸透,衣兜里都是金银财宝,显然已经杀红了眼。
而在被烧毁的县令府前,一个穿着崭新玄甲、拿着钢刀,看着富贵非常的人正被众多白米众围聚在中间护得严严实实,应当就是这批白米众的头领了。
“我认得他!这人叫马仁义,是涿郡有名的豪强,他曾经托人给我府中送礼,想要借我之口找将军买官,”韩进认出了这个领头人,沉着脸道,“那这两万白米众里,估计有不少他的部曲与亲信。”
元里冷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其实在古代,人口作为宝贵的劳动力,在面对毫无反抗的百姓时,很少会有统治者下令屠城。一是因为屠城于名声不好,二是白费功夫,毫无意义。
但这些起义军是由穷怕了、饿怕了的百姓组成,当然,他们当中喜欢杀人的绝对没有几个。但当他们打下一座城池时,一个个挨家挨户敲门索要财物时,一切都变了。
每个人都想要钱,但百姓的钱并不是源源不断。给了前一个人,后一个上门来要的人就没了钱,没钱的人不甘心,就会滥下杀手。
僧多粥少,所以白米众们很快便明白,他们可以用杀人来威胁百姓,以最快的速度得到百姓们全部的财物。
给钱,不给钱就死。
男丁必须要死,好看的女人却可以留下作为他们的战利品。
抢完这一家,再抢下一家,一定要比其他人抢到更多的钱!
这些起义军是被逼反的百姓们,缺少银钱粮食支撑作战,所以他们烧毁官府、杀害吏士、四处劫掠,扫荡了豪强地主的农庄,当他们对其他百姓也竖起屠刀时,他们已经变成了加害者。
而这些,是在起义军背后推波助澜的士人们能够预料却不会在乎的情况。
这些世族门阀知道死的人会有百姓、会有豪强,也会有士人。
但他们还是决定引导起义,用绝大部分百姓、少部分豪强士人的牺牲,来改变他们的困境,以及夺回权力。
他们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他们是为了自己。
站在顶端的那些士人才不会去管百姓们的死亡,哪怕死上一万、十万、一百万的百姓,北周还能活下来其余千百万的百姓。
打仗又不会把土地给打没了,只要土地还在,百姓不就可以重新变多了吗?
元里看着眼前破败的城墙,满街的尸体鲜血,久久没有说话。
韩进喃喃地道:“这都比得上阴曹地府了吧?”
元里忽然道:“阴曹地府可怕吗?”
韩进道:“自然可怕。不止我怕,百姓怕,王公大臣怕,天子也怕。”
“是吗?”元里的声音平静极了,“百姓们总以为阴曹地府最为可怕,可最可怕的难道不是人间吗?”
韩进突然愣住,侧头看着元里。
元里道:“如果我能……”
他戛然而止地停住。
元里茫然地抚上胸口。记
心脏砰砰,剧烈地跳动中,好像有什么他还不明白的东西已然开始滋生。
如果我能……
我能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杨忠发在旁边道:“将军,我们该怎么做?”
元里回过了神,跟着看向楚贺潮。
楚贺潮唇角冷硬,他下颚紧紧绷起,道:“白米众都是乌合之众,只要拿下马仁义,他们便会一哄而散,两万人不足为惧。杨忠发,你与韩进每人带领一百骑兵从东西两侧佯装出击,虚张声势,将动静弄大一些。一旦白米众前来追击就虚晃一枪,将他们诱走,防止敌人回头援助。邬恺,我分你二百骑兵,等两方白米众被吸引离开后,令你从东南方向顺着狭道突击,你敢不敢?”
他似乎很了解邬恺。
邬恺抱拳,低着头闷声道:“敢。”
以二百骑兵对众多白米众,虽说是从狭道突击可以率先占领先机,但白米众反应过来之后,邬恺他们无疑会陷入险境。
不过白米众少有骑兵,都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步兵。一旦抢占先机,二百骑兵勇猛起来也能杀上对方一千多人。将对方杀怕了后,这帮非正规军队便会鸟散鱼溃,会忌惮着不敢靠近,给邬恺他们留下能够拖延的时间。
楚贺潮握了握手,指骨咯吱作响,他淡淡道:“剩下的人随我去取马仁义的首级。”
“将军,我也去,”元里冷静跟上,“我的箭法不错,可以试一试于千军之中取他性命。”
楚贺潮侧头凝视他,“当真?”
元里道:“当真。”
神枪手与神箭手一样,千人之中也出不了一个。一旦出了一个,必然是军队中的王牌。
楚贺潮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带着人离开,从山脚边缘缓缓靠近县令府后方的山林。
这处离马仁义及其身边大军还有极其遥远的距离。
楚贺潮和元里带着一百骑兵静静等待着。
他们在等待着杨忠发和韩进的发难。
一旦他们发难,马仁义身边围聚的大军便会分出两方人前往应敌,只要他们闹出的声势够大,马仁义越是会派更多的人过去抵抗敌军。
之后,便是邬恺行动的时间。三方来袭,营造四面八方被包围之感。马仁义必定会逃,他只要开始慌乱逃跑,便是取他性命的时机。
一片寂静中,楚贺潮忽然开口道:“嫂嫂,你只有一次机会。”
元里正在活动着手腕,检查着弓箭,他低头摩挲箭端,道:“我知道。”
一旦失败,马仁义必定会察觉有人要杀他,这之后想要再杀他那就难了。
楚贺潮用人不疑,他不再多说,耐心等待着机会。
终于,混乱开始了。
有人着急忙慌地跑到了马仁义身前,指着东、西两侧说了几句话。马仁义脸色大变,立刻派人前去迎敌。
派完人之后,他紧张地翘首以盼,期待着胜利的消息传来。但胜利的消息没有传来,反而又等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杀来的凶猛骑兵。
那可是骑兵!
马仁义瞧着也慌了,在属下的保护中打算转移战地。而这时,元里已经在楚贺潮和骑兵的遮掩下,来到了县令府后方。
燃烧着的滚滚浓烟成为了遮掩他们身形的利器,也成了蒙蔽元里双眼造成失误&a;记30340;弊端。
楚贺潮皱眉看着呛人烟雾,“你可不可以?”
汗水从鬓角滑下,有几根黑发黏在脸颊侧方。元里神情无比专注地看着前方,目光穿过烟雾,在起义军中扫视。
闻言,他忽然露出了一抹轻松笑容。
“将军,”元里目光凝聚,他侧了侧头,瞄准了那个惊慌地藏在起义军中的首领,声音轻得一吹即碎,“你可不要小瞧后勤军啊。”
弓满了。
元里果断地松了手。
“嗖”地一声破空声,利箭急速飞行,穿过了滚烟与火光,冲入了人群。
马仁义眼皮突然一跳,心慌到双腿发软。他似有所觉地抬头看去。
一根利箭不断放大,在起义军首领不敢置信的表情下毫不犹豫地穿过了他的眉心,将其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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